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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徐元梦和胤礽借着曹寅的势,把杭州富商王檀为儿子扬名的文宴化为己用的时候,书信到了江苏巡抚赵士麟手中。

赵士麟原本是杭州巡抚,康熙二十五年调江苏巡抚。

因赵士麟很能干,也较清廉,康熙有意在今年调赵士麟入京重用。

可浙江“民变”一出,不仅如今浙江巡抚被康熙问罪,赵士麟作为前任浙江巡抚,高升之路也暂时被堵塞了。

康熙显然怀疑他在任期间,也不是特别清廉。

不过胤礽信任他。

胤礽第一世中,赵士麟一辈子虽有文人好虚荣的惯常缺点,但官声不错,没有卷入任何贪腐案,民间评价也还行。

特别在水利方面,杭州人评价,“唐有白居易,宋有苏东坡,清有赵士麟”,可以信赖。胤礽觉得以后让赵士麟继续当地方官,比入京好。

赵士麟看到留有胤礽印鉴的书信,双手都在颤抖。

浙江民变一案,皇上居然派太子亲往,这是得多震怒?

地方官员不知道太子的能耐,但听闻这个太子小小年纪就出使海外好几年并平安归来,也明白太子有多不好惹。即使太子年纪不大,赵士麟也不敢慢待。

他将太子写的书信逐字逐句的看,越看越大汗淋漓,几近瘫软。

太子居然问他,他任杭州巡抚时,杭州将军是否有谋逆之心。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敢乱答?

若不是不敢擅自离开任地,他就要亲往解释了。

“不,不能暴露太子在杭州的事。”赵士麟擦了擦头上的汗,反应过来,太子可能在考验他。

他哆嗦着手,把太子的信烧掉,又把灰烬放水里刨散后,倒入了花盆中。

赵士麟回屋换掉了被汗浸透的衣服,召来了族侄赵元彬。

赵元彬腰间佩剑,身材较为魁梧。

他性格豪爽,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游侠儿,现在浪子回头,跟随赵士麟读书期间,也保护赵士麟安全。

“伪装一下,将信送给……”赵士麟顿了顿的,道,“送往杭州曹寅曹大人处。”

他不知道太子在哪,但曹寅一定知道。

赵元彬拱手道:“是。”

赵士麟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去了曹大人处暂时不用回来,听从曹大人差遣。曹大人可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赵元彬虽疑惑,也立刻应下。

赵元彬伪装之后,悄悄离开了杭州巡抚府。

赵士麟在书房呆坐,久久未起。

他对杭州将军查木杨印象不错,希望这封信能救查将军。

……

赵元彬拿着赵士麟的印鉴见到了曹寅。

曹寅拆信看了几行,眼皮子就开始狂跳。

谁都以为直亲王最爱搞事,动不动就灭国。他们都不知道,太子才是幕后黑手。

直亲王只是杀了他们的领头人而已,太子可是每次都抓到了直亲王所搞出来的混乱机会,将地占为大清所有。

灭国之功?那该是太子的。

只是太子低调,给所有人都报了功劳,独独自己没有,国内的大臣才以为太子只耍了耍嘴皮子。

太子现在又要搞事了。

曹寅扶额:“杭州将军……”

大清在全国一共有十四个旗营,杭州将军就是浙江驻防旗兵最高长官,官居正一品,实权虽不如总督,官品高于总督。

现在八旗还没有糜烂,八旗军队的战斗力高于地方军。驻防将军就相当于中央军驻地方将领,手握精锐,地位十分重要。

太子轻描淡写就假定大清驻地方十四分之一的八旗军队有谋逆之心,并先未雨绸缪,定下平叛之略,真是……

真是算无遗策,凡事做好最坏打算,不愧是太子。

曹寅把书信放袖子里,道:“你会伪装?”

赵元彬道:“是。”

曹寅看了一眼赵元彬头顶发髻,问:“你愿意剃头吗?”

赵元彬毫不犹豫道:“如果是长官吩咐,草民愿意。”

赵元彬并无心理压力。

剃头令开始后,赵家人已经剃头,否则赵士麟也当不了官。

现在可以留发,忠于大清的汉臣也不敢把头发留太长,以免被皇上认为心怀前明。

赵元彬被赵士麟带在身边教导,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曹寅微微点了点头:“你剃一个旗人发辫,打扮得魁梧一些,扮做我身边旗人武官。我会开文会,派你去好友身边,你帮他以我的名义摆平他置办家产的小事。”

当官的都喜欢当谜语人,赵元彬在族伯身边已经习惯了。这时候,他只需要遵守命令就好。

第二日,曹寅召开文会,邀请三俩好友吟诗作画,并将在南洋结识的好友华伯玉介绍给其他友人,让他们多多照顾。

曹寅酒过三巡之后,问华伯玉可有什么困难。

华伯玉按照太子的吩咐,说有些大清官场的规矩不太了解,做事不知道找谁行方便。

曹寅醉醺醺的一挥手:“你是我友人,需要行什么方便?我派个下属陪着你把那些事都办了。”

说罢,他唤出一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彪体大汉。

众文人低头,遮住自己鄙夷的视线。

这个时候还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就只有一些武夫了。

曹寅虽已经出包衣为民,骨子里还是关外的野蛮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曹寅继续喝酒,用醉意掩饰住眼中冷意。

他这个身份,注定就算再有才华,也不会被儒林所容。

他只是皇上的狗,是大清的鹰犬。作为汉人被俘后入旗的包衣,他既不被满人视作同族,也被汉人鄙夷。

“少喝些。”徐元梦看不过去了,“你要把身体喝坏,误了正事……”

曹寅回过神,想起太子还在杭州城看着他,不是他伤春悲秋的时候:“华兄所言极是。唉,最近事情无进展,心里苦闷极了。”

曹寅扫了在场文人们一眼:“圣上派本官来杭州查访,本是不愿意再兴兵灾。你们也应该记得三藩之乱兵灾时的惨状。杭州现在终于恢复了往日繁华,若是直接派大军平叛,唉……”

一文人紧张道:“只是民变而已,朝廷不至于派大军来吧?”

曹寅晃悠了一下酒杯,叹气道:“民变,难道不是叛乱吗?”

另一文人道:“曹大人,没这么严重吧?其他地方也有民变,朝廷都是以安抚为主。”

曹寅叹气:“其他地方是其他地方,江浙是江浙。大清入关还没到一代人,南下时遇到的抵抗之激烈,朝中那些大人们还有记忆呢。”

在场文人们脸色立刻苍白。

别说朝中大人们有记忆,他们也记得。

就算他们出生时那些事已经结束,他们的长辈活着经历过。

曹寅敲着酒杯道:“入关抵抗强烈,三藩南方再次叛乱,台海……哼,也有人动手。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浙江又反。你们说皇上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道:“经过前几次叛乱,南方平民死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人都是依附地方豪族的人。所以这民变的人究竟是不是民?我信是民,皇上他老人家信吗?”

徐元梦一边擦着不存在的冷汗,一边道:“曹大人,您给个准信,难道圣上有意……那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置业?”

曹寅道:“留在这,挺好。等杭州的地被犁一遍,你不正好多占些地方。反正你这个外来者,和浙江叛乱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元梦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也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一些身形摇摇欲坠的人,收起笑容,干咳一声,道:“曹大人,您喝醉了,看把周围人吓的……”

曹寅摇了摇头:“我只是难过。皇上给我的查案时限快结束了。”

几个江浙本地文人立刻站起来:“时限结束?!”

曹寅做挥泪状:“朝中祖籍江浙的大人跪地以乌纱帽作保,说杭州并无谋逆之心,那民变背后一定有原因,请皇上彻查。本官对不起他们啊。”

那些江浙本地文人嘴唇哆嗦:“时限、时限结束之后……”

曹寅擦拭着喝酒喝红了的眼眶,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啊。谁知道呢?你们不要把今日之事传出去,引起民众恐慌。只是平叛而已,应该不会骚扰平民百姓。”

他看了几人一眼:“待我离开杭州之后,你们能离开杭州的就离开,不能离开的就闭门不出。现在大清军队的纪律已经不错,轻易不会扰民。”

那些人都在心里骂,我们信了你个鬼!你们八旗军队的恶名谁不知道啊!

曹寅又挤出几滴眼泪,把酒杯放下,解开腰上佩剑,弹着佩剑高歌:“人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

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

曹寅所唱诗,为杜甫的《无家别》。

在场文人有的经历过战乱,有的在长辈口中听过战乱。

闻曹寅酒后悲歌,都忍不住潸然泪下,涕零如雨。

一文人忍不住跪地痛哭道:“曹大人,您一定要和圣上说,浙人绝无谋逆之心,绝无谋逆之心啊。”

曹寅没有理睬他,只是摇头晃脑弹完了整首诗,然后醉眼惺忪,跌跌撞撞往屋里走。

众人看着他的悲怆背影,居然不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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