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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需要把周遭的一切衬托画好就是了。

“婳婳,你要不要出来,准备下山了。”梁秋临眼含笑意看着红枫画中的蓝衣美人。

只见那画上的蓝衣美人动了动,衣带摇曳,在画中起舞,飞身而起,梁秋临屏住了呼吸。

是画啊,这才是画啊。

这本是一副半成品的画,但有婳婳在,她赋予了这幅画无限的可能。

一舞结束,梁秋临热烈的鼓掌。

画纸上的蓝衣女子翩翩再度走出,她含笑看着梁秋临。

“好看吗?”

梁秋临点头如捣蒜,“好看,好看。”

“我不想走路下山了,梁生,我要呆在新画卷里,你带我回去吧。”婳婳一转身,就钻入了画板上的红枫画中去。

梁秋临嘴角带着笑意,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上山的时候,婳婳也是藏身于画卷中,走到偏僻远处周围无人的地方,婳婳才从画卷中出来。

他们特地找了一个人少又美景的地方,不希望被打扰,只是没想到还是遇上了人。

看起来是几个女学生,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不一定有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说话,相比她们也发现不了婳婳的秘密。

这么想着,梁秋临收拾好了自己的画板等一应物什,准备下山了。

“婳婳,回家喽!”

他哼着小调下山,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到了山脚下有来揽客的马车,梁秋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抱着自己的画板与画卷就上了车。

他一个人租了马车,车轮滚滚,略有些颠簸,和自家的马车相比一点都不舒适,但梁秋临并不在意。

他展开了今日在香山上的红枫画,看着画卷中的美人傻笑。

梁秋临一直有个秘密。

没有人知道从小到大,他总是做一个梦。

在他的梦里,有一位九天仙子,翩若惊鸿。

她总是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每每做梦,总是能遇见仙子。

可等到一觉醒来,什么也记不清,脑海里只有模糊的影子。

那梦境之中的仙子究竟长着什么样子,是鹅蛋脸还是瓜子脸?是柳叶眉还是远山眉?是高是矮?是丰腴是纤瘦?

梁秋临都不知道。

那只是他梦境中的一道倩影。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无论他白日里怎么绞尽脑汁的想,每一次入梦再醒来都是前功尽弃。

一次,又一次,从孩童时代,到少年,到青年,二十多年来。

那倩影是模糊的,朦胧的,看不清的,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在梦中想要努力看清仙子的样子,可醒来之后都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秋临学习丹青的原因,就是出自于此。

他想要将那梦中的仙子画出来。

如果,如果能够画出来就好了。

山水,白描,因为抱着目标,梁秋临学习的进度很快,夫子也夸耀他的在丹青一道上的天赋很高。

但学着学着,画着画着,梁秋临突然意识到,传统的丹青,他勾着线,点着水墨,依旧无法将自己心中的仙子画出来。

然后,他发现了西洋画。

很多人认为,传统华国画注重的是意境与感觉,而西洋画更加的写实。

一张素描,光影的展现直接让一个人的形象跃然纸上,画出来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梁秋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转头扎进了西洋美术的大坑中去。

但他并没有放弃传统画,梁家家境优越,一边是教授丹青的夫子,他愿意学,就又请来了教授西洋美术的家庭教师。

只不过,教授丹青的夫子一直斥责那西洋美术不过是邪魔外道,奇淫技巧。

梁秋临国中毕业,前往西洋学习美术的时候,老夫子更是一脸失望。

对于此,梁秋临很抱歉。

只是,他的执念依旧在,画出那梦中的倩影,就是他毕生的梦。

也是梁秋临学画之始的目标。

与他而言,传统丹青也好,西洋美术也好,他努力学习,钻研技巧,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达成他从小到大的目标。

而孰轻孰重,是东方画更好,还是西洋画更好?

他回答不上来。

从西洋留学归来,油画,水彩,雕塑,在西洋的时光给他看到了更多的世界。

梁秋临就像是一只不断吸水的海绵,他总觉得,只要学的多了,都学会了,早晚有一天,他能够把那梦中的倩影画出来。

只是,从国中时开始学习西洋美术,到二十余岁外洋留学归来。

东洋画,西洋画,丹青,白描,没骨画法,水彩,油画......

他掌握的越来越多,可依旧画不出来。

画不出来。

梁秋临曾经抱有幻想,会不会有一天,他走在街上,在一个胡同,在一个转角,在一个摊子上买东西,抬头就会看到那梦中的倩影。

西洋留学的教授对他说:“梁,你的画很好,但太注重技巧了。”

这样的话,教他丹青的老夫子也曾说过,“匠气太浓。”

这并不是一句好话。

有技巧,匠气太重,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则是没有情感,没有意境。

没有生命力。

而对于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夫子与教授给出的答案都是:

“去观察,去体悟,把你的情感,你的爱恨融入到画中。”

“画你想画的东西,你画画是为了什么,抱着你的热爱,你的痛苦,你的喜怒哀乐。”

投入情感,梁秋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

他是一个人,他有家人,他也有朋友,他当然有喜怒哀乐。

可这些情感与画之间仿佛是抽离的,梁秋临画画的时候,仿佛是一个冷静的刽子手。

画什么,抬笔,点墨,画就完了。

他把自己当做局外人一般审视着自己的画,一个花瓶,跟真实的花瓶差距多大?

一个人像,有没有精准地描摹出每一处?

梁秋临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只不过,他从小到大,画了二十几年的画,他所为的始终都是把梦中的仙子画出来。

那是他唯一能倾注情感的画。

但他一直画不出。

梁家二少爷回国,送给朋友的画像引起阵阵惊呼,不知多少人千金求得一幅画。

他始终并不缺钱。

画了一幅又一副的肖像画,梁秋临累了。

身边的人他没少观察,可该画不出来还画不出来。

外出写生,走遍了这京城的燕京八景,景色美不胜收,可画出来的东西依旧如此。

匠气,技巧,完美无缺。

精确仔细地还原每一处。

但没有情感。

梁秋临将手中接下来的求画单子画完,他暂停了一切上门。

带着自己留学时的简易画板,收拾收拾东西,带着最简单的白纸与铅笔橡皮,走上了街头。

他没有走太远,也没有离开京城,只是在这偌大的北宁城内,漫步目的的,不着边际的走着。

梁秋临不知多久没有走在故国的街头上了,过去的几年中,他看歪歪扭扭的字幕比汉文更加熟悉。

如果不是在公寓之内,自己用汉话自言自语,他时常会觉得,太久不用母语就会彻底忘掉。

重回大宁,眼前不再是金发碧眼,红发黑瞳的面容,也没有那各式的洋装,不见灰蒙蒙的天空。

但听着耳边的京片子,看着街上各色的幌子,熙熙攘攘的人流,梁秋临决定画下这里。

他随走随画,有的时候坐在胶皮车上,看着车夫的背影画出一张速写。

有的时候看着路边的乞儿,卧倒的老人,描摹出一张肖像。

有的时候站在铺子的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画出街景。

大街上有太多梁秋临没有见过的东西,从小到大他紧守规矩,活在家庭的世界里,离开学校便是回家画画,外边的一切都没有看过。

后来梁秋临走到了天桥,这里是北宁南城的繁华胜地。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十样杂耍,百种吃食,人来人往,百姓人间。

他在这里支起了画摊,为来往的路人,天桥的百姓,卖艺的艺人们画像。

一副肖像画很便宜,十个铜元就能画一张。

尽管如此,这个价格对于天桥上的卖艺人,小贩们依旧不便宜。

最初在天桥摆上画摊的时候,梁秋临穿着自己的衣服,一身的洋装西服,看着就和这里格格不入,生意也是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