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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狮国的一位洋人商人?他找我干什么?”许莼好奇问着姜梅:“你又怎么认识他的?”

姜梅道:“这位洋商叫莱特, 属下原本在粤港市舶司当差,在洋货行接待过他。前些日子我陪您去港口,他看到我认出了我。今日忽然找到我, 和我说想要购买一批珍贵的瓷器, 这瓷器一般人牵线恐怕不行, 闻说大人深受圣眷,又地位尊贵, 愿出大价钱请大人牵线,又愿意在生意中让大人参股,利润极厚, 定能让大人满意。”

许莼失笑:“你一向办事谨慎, 既然敢推荐给我, 意思是此人可靠, 确实有利可图了?”

姜梅笑道:“不敢胡乱推举给大人,我与大人说说这个人吧。此人我见过三次。第一次我在粤港洋货行接待他们那一船的洋商。他年约二十岁,是同行洋商中衣着最寒碜的, 只带了三百银元和一些并不太值钱的烟草货物,成色很一般。他本钱少,看什么货都反复计算利润, 谨慎小心,被同行的洋商大声嘲笑, 他只是笑,并不生气, 仍然细细反复询问通译。”

“洋商到了我朝, 自有洋货行的粤州牙行本地商人接待, 都是身家优渥的, 商会在花园里举办盛大宴会招待他们, 又有歌妓侍女侍奉。他却目不斜视,入夜也不肯留宿歌妓。被同行商人嘲笑奚落,他仍然不以为耻,只是微笑但是还是拒绝了。”

许莼直身起来饶有兴致:“所以这海外洋商,亦有能唾面自干忍辱负重个性之人?我还以为他们都是直来直往,一生气便掏出手帕来扔了要决斗呢,小时候我去闽州,亲眼在大街上见过,但对方并不接,没决斗成。说话都是叽里呱啦大声说话的。”

姜梅道:“大人说的是露西亚国的商人吧,香鸢国也有类似风俗。”

许莼道:“长得都差不多……我也分不太出。”

姜梅含笑:“发色、瞳孔颜色,鼻子形状,皮肤的颜色等等,还是有些区别的。”

许莼好奇问:“那么这位洋商你方才说是哪个国家来的?”

姜梅道:“琴狮国,我当时觉得他隐隐有君子之风,便主动与他推荐了购买茶叶、刺绣、扇子这三样既好运送,又价格有参差,可选价格较为低廉的档次采办。因着外洋人其实也识不出这其中细微的差异,只知道是神秘的东方大国的东西,十分畅销。听说在他们本国能卖出高价,还给他介绍了物美价廉的供货商人。他采纳了,还主动与我说起家里的情况,他们家道中落,只剩下一所庄园,他带着妹妹生活,连嫁妆都办不出,因此才冒险跟船来了咱们这里,想要搏一搏前程。”

许莼笑道:“这么说来,想来此事还有后续了?”

姜梅道:“第二次见他已是三年后了。他一身华服,气度与从前大不相同,但见到我却仍然能够一眼认出我来,并且特意从琴狮国给我带了礼物,一副象牙玳瑁水晶眼镜。大人看我有时候读书所戴的,便是他送的。此物珍贵不说。他不过与我短短接触数日,便能发现我因自幼苦读眼睛坏了,视物模糊。千里迢迢远道而来还专程给我带了合适的礼物。属下觉得,此人受人恩惠知回报,目光敏锐,又胸有丘壑,气度从容,大人可以一见。”

许莼笑道:“如此说来,他如今境况已大大改善,甚至是个财主了,这才敢与你说,要给我送一个发大财的机会了?”

姜梅道:“外洋人说话,一贯直白,但我想着大人如今尚且欠着船款,如今又要招募船工、书办幕僚,用钱的地方确实也多,虽则大人为官,不好出面做什么生意,但盛三爷在,亦可代理。”

许莼点头笑道:“既然是姜先生荐来的,自然要见的,更何况既能放言让我发大财,我倒是真想听听有什么发财机会了。”

莱特从火红色的枫树和金黄色的银杏树下走过,踏过红黄交织如地毯的落叶,走上了一座显然是新修好的小楼。楼梯和栏杆的朱漆都是新漆好的纯正的红色,雕栏画槛是这里富贵人家的习惯,曲折的楼阁和古朴的路程令人心里安静。他们一路上楼转入了一处厅堂内。

厅堂与他平日在粤州见过的那些富有的商人花园厅堂大不一样,它一反常态用了十分宽敞的玻璃长窗,整块玻璃的镶嵌显示着主人的豪阔。这让整个厅堂显得极为轩敞,而此刻相对的长窗打开着,秋日微凉的空气从外徐徐吹入,近处庭院中深秋浓艳的树冠与远处河海高塔,透入长窗,如一副美丽的风景画。

厅堂内很香,他才进来便看到右手的黑金描漆案上摆着一座香山子,这是这个东方大国极喜欢的摆件,用珍贵的香料木雕刻成为精美的雕塑,陈设在屋内,时时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座香山子通体漆黑油浸,是非常昂贵的高等沉香。它盛在华贵而灿烂的漆金薄漆盘里,盘身用白粉漆绘着繁复鲜明的花卉,盘沿如花瓣一般绽开,托举出中间那朴拙暗沉的动物雕塑。

这样大的一块沉香料,在市面上能值数百万钱。工匠精雕细琢成了一只龙头鱼身的奇怪动物。他认得这座神秘大国作为皇室象征的龙的图腾,但这狰狞怒张威严的龙头,下边却是鲤鱼的身尾,鱼身健硕,鳞片层层叠叠,鱼鳍张开如翅,它自磅礴海浪中跃然而出,水花四溅。

他多看了两眼,姜梅笑着悄声与他解释:“这叫鱼化龙。”一边引着莱特上前去,许莼正坐在座位中堂,看着莱特进来也抬眼看过来,看到莱特那棕色头发以及碧蓝色的眼睛,显然对他样貌有些关注。

姜梅介绍道:“这是我们津海卫市舶司的提举许大人。”他用的是琴狮国的语言,莱特却笑着上前作揖道:“见过许大人。”开口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许莼含笑道:“免礼,请坐吧,请喝茶。”

莱特看着他面容极年轻,没有和从前别的官员一般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宽松而袍服,头上戴着青玉冠,持着天青色茶杯的手腕肌肤细腻莹润,让他想起在市面上见过最珍贵的象牙。

与那些富裕的商人不同,他的袍服并不见什么华丽的花纹和金线银纹。层层叠叠又宽松的长袍,里层是雪白的丝绸,外边罩着浅青色的外袍,宽大袖子如同水一般垂下,显示出那是属于东方独有的精美丝绸,泛着美丽的珍珠的光泽,是他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昂贵料子。

腰带是青玉腰带,玉如春日清澈的湖水,从腰间还垂下一枚浓绿的玉蝉。

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无饰物,然而正为如此,这位太过于年轻的官员看着更像是一位娇养在家中的贵族少年,指尖柔软细腻仿佛从未劳作过,有着令人羡慕的天然矜贵和优越。

他身后站着一位佩着长刀的护卫,护卫穿着锦衣长靴,身材肩宽腿长,十分高大,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警觉和威慑。

厅堂里是黑檀木螺钿桌椅,堂上挂着数幅字画,一侧博古架上摆着许多古董器物和微型船具,又有数架书柜,上头磊满了书。靠着书架有巨大华丽的瓷花瓶,里头放着长卷轴。

厅堂内不仅有适才进门闻到的沉香味,另外在一侧的长案上设着剔红底座,上面供的青玉香炉里焚着香,袅袅一缕直如线的轻烟,凝结不散,芬芳满座。

他闻得出那是昂贵的灰琥珀的香味,一种海里珍贵的鲸鱼的排泄物,东方人管它叫龙涎香,据说只有尊贵的皇帝才能使用的贡香。

莱特不由自主心里想着,从前听说这神秘的大国的统治者,是一位十分青年君主,他自襁褓就成为这庞大国家的国主。他从前并不如何关心这大国的统治者,如今看到这一位过于年轻朝气却身受皇帝喜爱的高官,他忽然对那龙座之上神秘的帝王也有了一丝好奇。

与经过严格教养形成的优雅的身体仪态、恬静高贵的举止神态相反,这位许提举有着一双猫儿一般鲜明活泼的眼睛,显示着眼前这官员果然有着与他年轻外貌相符合的充满活力的灵魂。

他打量着他充满了好奇心,但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因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和警戒,这是他看着温文尔雅的态度后面深深藏着的属于天朝上国的傲慢,以及对于自己实力自信的优越感。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确实是个美男子,即便是以莱特个人的喜好来说,这位年轻的官员英俊鲜明的五官和奢华低调的衣饰都令他感觉到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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