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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兴正与许莼说话:“你与那谢骊说话那么多做什么?你一来我就叫禁卫等你过来带你去我哥那里, 结果硬是在那里啰啰嗦嗦站着不走了。”

侬思稷道:“子兴眼倒尖,我时不时看一眼门那边,倒没看到许莼什么时候到的。不过怎么来了不下场打球呢?穿得也不像个打球的样子, 那说话的刚才不是和我们对战的吗?既是太学生, 想来是宗室子了, 人家叫住了,也不好不应酬的, 下午也没什么事忙。”

方子兴道:“和那些人不要接触太多。谢骊天天一副脾气直莽撞无心机的样子,谁知道私下怎么样。”

侬思稷道:“这也是,许莼太单纯了些, 没什么心眼。”

许莼:“……”

三人并肩走进看棚里, 方子静正坐在榻上喝着茶, 听到他们对话嘲道:“我看许元鳞比你们俩个憨子心眼还是要多一些的——小许又坑人了吧?”

许莼嘿嘿笑着:“谢骊自己来说要和我参股做生意呢, 我那债券正想着怎么发行才能筹到款。听我娘说民间一些银庄发行债券,都不容易的。多的是今天买了明天就反悔,又或者是中途要求退钱。若是听说主家生意不顺, 略微有些捕风捉影,那一蜂窝都拥过来要兑银,一挤兑起来, 可不得了,经不住人算计的。”

“可巧他来问我, 这不是瞌睡来枕头了?我这灵机一动,就势搭个桥埋根线头呢。这债券呀, 我若真的直接发行, 恐怕大家犹豫着, 没人愿意认购。毕竟咱们是要造船造炮造军械, 这些确实风险大, 回报低。但若是这消息遮遮掩掩,只露出些消息,一般人想买都不一定有门路的时候,我看可能效果反而好呢。”

他洋洋自得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喝:“归德侯世子苏霖玉一直就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从前觉得谢翡有前程就贴着谢翡,现在大概觉得这谢骊有前程,也跟着谢骊,但他嘴巴不严实,我这里有生意的事,肯定能传出去。”

“他们定然觉得我商贾习气,又靠着津海卫,定然要走私,不赚钱怎么敢做,越是神秘,越不让他们买,他们就越上赶着。”

方子静道:“归德侯本人也就是这种钻营的人,才能平庸,侯爵爵位到第三代了,马上要降爵了,这才急着投靠。你倒会想法子,这京里想投钱参股发大财的勋贵是挺多的。”

他看了眼满脸得色的许莼,还是提醒道:“只是你得想好,这事确实不好做,开银庄发债券来建机器局造船局,收益太慢,买这些东西的只有朝廷。这些东西我们一开始没有技术,总会有失败,有做得不好的机器,到时候难免会有人攻讦你国之禄蠹。”

“若是利润收少些,那就赚得少了。这些人银子来得容易,确实不会像一般小民锱铢必较听风便是雨,砸银子不心疼。但如今你拉高了期待,万一到时候利润分红兑不出,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咬你一口也要见骨头的,得罪这许多人,你须仔细计算利润。”

“我本以为你是要先建起厂来,出了效果,才筹钱,还在想着你去哪里筹这起步的资金,你那两艘铁甲船以及这一次打的仗,自己也贴进去不少钱了吧?哪里经得起这么没完没了自己贴钱?发债券是可以,我本以为你是打算向民间富商筹,没想到你胆子大到要向勋贵筹,他们的钱是好拿的吗?”

“这样大的盘子,我一想,都觉得你在走高索,不知道你怎的如此心大。”

他目光看着许莼,带了一丝隐忧。

许莼道:“多谢子静哥提点,无妨的,我心里有数。一边西洋生意那边如今眼看也回本了。另外机器厂自然是要先做能赚的——我打算先做一些民用的机器,譬如织布机、挖土机、磨面粉机、河上的火汽小货船、锯木机之类的,定然有利润的。”

方子静叹息:“你做这些,更是要触动多少豪族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

侬思稷也有些不解:“你揽这么多银子到底想做什么?连这些人的银子都收,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生意赔本了,这些人能把你连骨头都吃了吧。”

“若是别的人贪得无厌借机敛财我信,但你必不是为了敛财。那你弄这吃力不讨好的做什么?你现在有吃有穿有军功,冒这么大险,做这样的生意,背后没靠山不行的。这靠山还不能太低,我琢磨着得有皇上撑腰才敢这样借债来搞军工厂。而且这君心莫测,你还得赌皇上不会翻脸。”

方子静和方子兴不约而同看向他。

侬思稷茫然:“看我做什么?”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帐外面的定海,恍然:“该不会真的就是今上授意你做的吧?”然后又自言自语:“也对,你要建机器厂,自然要用大量煤铁,没有朝廷支持哪里能做。”

许莼:“……”

方子静叱他道:“你当这里还在军中?什么都敢乱嚼!”

侬思稷闭了嘴,有些歉疚看了眼许莼。方子兴道:“确实急了点,你还小,慢慢来,稳扎稳打。”

方子静叹气看了眼许莼:“侬思稷说话直,但我也如此觉得。许莼,你才二十,怎的这么急?多累积几年,踏踏实实先开了厂出来,试着做出些成绩来了,到时候自然会吸引投资。如今这一切都仿佛空中楼阁……你就急着举债兴办,太险了。”

他含蓄提醒道:“就算朝廷确实急,你一个人的力量也到底薄了些,缓一些,我相信朝廷也不会为此怪罪你的。”他将茶杯顺手放回桌面上,稍微用力了些,茶水溅在桌面上,他随手在上头擦了擦。

许莼却在他一侧,看到他以手指在水里草草写了个字,心中一动,凝目一看却是个“垕”,方子静抬眼看了他一眼,宽袍一拂,已擦过几面,字迹抹去不见。

许莼心中感动,知道方子静这是当着弟弟和侬思稷的面不好说什么,却只是含蓄提点自己。

垕,这是提醒自己曹操杀王垕的典故,以防自己如粮官一般被过河拆桥,到时候造船厂和机器局都建起来了,巨额的银钱债券若是无法兑现,那么只需要杀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朝廷就能平息事端,再另外派人接手。

他如何不知这些?若不是他与九哥深相知,此刻他恐怕也要深深疑惧,然后止步不前,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此刻他与九哥同心同德,站在九哥的角度看,又深深为九哥感到难过,君臣同心,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便是方子静这样的能臣,恐怕也是心有隐忧,留着退路,时时猜测皇帝是否猜忌自己,朝堂衮衮诸公,又有多少能真正信任九哥,为九哥效忠,义无反顾不回头的呢?因此自己才更需要奋力而为了。

但他面上只是含笑对着方子静他们道:“我会尽量做稳妥的,有什么拿不准的,我也会和子静、子兴哥请教的。”他转移话题道:“刚才明明还看到贺状元与你们在一起,如何如今却不见了?”

方子兴道:“本来说打完球胜了聚一聚的。但他们翰林院的几个说还有皇上交代的差使没办完,恐皇上今日看他们打了马球,明天问起进度来应付不过去,散了球赛拿了彩头,就连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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