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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已经不能回头了,现在放弃,前面压价抛粮亏的钱可就白亏了!咱要是不压,今年的米价二百七八十钱一石还是守得住的。我们可是从二百六卖到二百,平均出货才二百钱一石,卖一石亏两斗半,怎么能停手?之前可是说好了,咱几家里,要按比例进货的,陈族长您是蜀儒世家最后的巨富,您可不能不担着点呐,一开始您都承诺了的。”

何宗之所以有这话,是因为事发之前,陈建拍过胸脯,让大伙儿放心,说他陈家粮食绝对够,把治下佃户农奴都压榨一下,百万石的库存都榨得出来。毕竟他家管着七八万人口呢,每口人多年搜刮下来,十几石还是有的,只不过真要动员到那个程度,动静太大,而且搜刮佃户家奴太狠了,今年的口粮都不一定够。

地主家总不能卖粮卖到自己治下一年的口粮都不留吧,那是要出大事的,万一最后不好回笼、来年青黄不接时饿死人呢?

不过既然当初要扛这个旗子,就要付出代价,朱提的庞乐、赵韪、巴郡的沈弥等人也纷纷强调旧盟,要陈建担负起盟主的责任来。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从广汉来的绵竹第一大地主龚扬,很有担当地出来给陈建出主意了:“陈族长,如果担心卖粮太多、而且官府真有本事筹那么多钱、可以把多的粮全部运走用于北伐,明年青黄不接自己族人没饭吃的话……我这儿倒是刚遇到一条路子。”

陈建正在烦躁呢,一挥手示意他快说。

龚扬拱手道:“是这样的……之前因为汶山郡比较穷嘛,我们也没联络汶山那边的富户一起联手,也是怕泄密。但就在最近,估计汶山也是有几个聪明人看出端倪来了,愿意跟着咱一起干,而且他们也有大笔的粮食可以支用。不知你愿不愿意见见。”

陈建:“谁?谁想跟我们合作?”

龚扬:“都安县令杨洪。不陌生吧,杨家可是原先在刘焉时、排名还在你们陈家之前的蜀儒大宗。只是杨家人不如你堂弟陈府君识时务,刘备来的时候大宗没落了,只剩个旁支杨洪。”

陈建有些警觉:“你怎么把这么个人弄进来了?这杨洪原先是受刘备排挤不假,可四月份的时候,他反对新法、提出修改意见被刘备接受后,不是刚刚被授予县令之职了么?他不会是奸细吧!”

龚扬想了想前天杨洪求他“带兄弟一起捞一票”时,塞给他的好处,心中一热,继续帮杨洪说了几句好话:

“他也不至于感恩刘备——将心比心,陈族长,你们陈家在刘备手上,过得不也没比刘焉的时候差么?可你不还是想为了长远利益反对这个新法。何况杨洪是挨了刘备狠狠一棒才给一个小枣。要是刘焉还在,他们杨家何止出一个县令啊!还是青城山里的县令。具体让他亲自跟你说吧,你看行就行。”

陈建想了想,确实有点道理:他自己能如此忘恩负义,杨洪为什么就不能忘恩负义?就算杨洪跟他们联手了,杨洪在这事儿上的人品,还是比他陈建要有节操得多。

没节操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别人也是贪得无厌没节操的。

“既如此,带他进来吧,你们其他人先退下,我探探这杨洪的底。”

朱提、巴郡同行悄咪咪退到后堂,杨洪很快被带了进来。

陈建上下打量,也不先问动机,而是问具体操作:“杨县令,坐,客气话我也不说多了,兄弟呢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有点缺粮,不知杨贤弟有没有办法解决?”

陈建的打算就是:我也不说这些粮食要来干什么,咱就说我缺粮,你能搞定再往下谈,否则没必要谈了。

杨洪倒是有些不习惯,先跟他虚与委蛇客气了好久、套套交情,然后才冷不丁说:“今年如此丰收,粮价低迷,陈兄的家族还会缺粮?真是匪夷所思啊,还请为小弟解惑。”

陈建打了几句哈哈,然后避过了反问:“这不是考校贤弟能耐么,若是解决不了,别的也没什么好多说了,你甭管我怎么缺粮的。”

还能怎么缺粮?当然是因为捏着大把的钱锦暂时却不能往外花呗。

杨洪想也没想:“那还不容易?只是缺粮不缺钱的话,你给我钱、锦、盐、铁,都行,我买粮给你们。”

陈建脸一黑:这不废话么!要是卖锦或者给钱你,万一你是李素的奸细,这些钱和锦回头又出现在市场上,咱还不气得吐血?

但这话不能说,陈建只能咬死了说:“兄弟也没钱没锦,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锦价多贵,也不知道被谁买走了。盐铁倒是有些。”

陈建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盐铁无法用于百姓缴税,所以流入市场也破坏不了他们对租庸调法的阻击效果。

杨洪:“那就看你们有多少盐铁,我给你们搞多少粮了。”

陈建:“太少!贤弟,你要想跟着我们干,看在我和绵竹娄家、郫县何家的面子上,赊我们几十万石粮,那咱就带你一个!”

杨洪真要是白给他几十万石,那也不用怀疑杨洪的诚意了,天下也没这么做局的。

杨洪笑了:“陈兄,你也太看得起你们陈家的面子了吧,我们杨家是曾经的蜀儒大宗,存粮也不少,可靠你的面子就要借那么多,太异想天开了。

要粮也可以,拿田契来抵——你们没粮还没地契么?荒年的时候,百姓青黄不接来借粮,不也是要他们拿地皮抵押的么?连年灾荒还不上来,就兼并百姓田亩,咱都是老手了。”

杨洪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陈建,好像是可以这么干。当然了,杨洪说得那么狠辣,那么锱铢必较,倒是不一定要把田庄抵押给她借粮,但也可以找别的原本不是同盟的大户进来一起干,一起抵押。

陈建思来想去:“要想我们把田庄抵押给你也可以,但你得拿出诚意来,先跟我们一样干……”

杨洪:“怎么干?”

陈建:“便是如此……”

杨洪还真依计而行,显示了自己“跟陈建、何宗等人一起囤积炒作”的诚意,亲自低价贱卖了不少粮食、买回了不少蜀锦。

渐渐取得陈建等人的信任后,陈建他们的思路也活泛了。

随着投入的本钱越来越多、赌得越来越大、一旦没赌成绝对赔不起,而手头的存粮筹码越来越少、能无偿借到粮的大户土豪朋友渐渐不够用,他们终于想起了杨洪的主意,开始抵押田庄加杠杆了。

他们原本的预算,只能是吸纳几个亿的铜钱,外加不超过五六万匹的宽幅蜀锦。

但随着时间进入八月份,市面上被累计抛售出来的新式宽幅蜀锦,已经超过了八万匹、逼近十万匹了。

关键是不知道还有多少货。

资金链崩断的土豪们用田地加了一倍杠杆,发现还是填不满,再想加,却发现肯收田庄抵押的人都不多了,似乎有人在控盘。

……

郫县的侯府里,李素看着一堆巧立名目、用诸如杨洪之类的掩护身份借粮抵押拿到的地契,跟刘备、诸葛瑾吃着芝麻糊,心里美滋滋。

历史上刘备进了成都之后,还想掠夺民间田产分给有功将士,被赵云阻止了。但也因此没有解决蜀地的土地兼并问题。

这次嘛,虽然不能彻底解决,但好歹也能解决一部分了。

“大王,待秋税收完之后,这些人也撑不住的时候,咱就去找个时机问他们收账。到时候还不起,就把这些地皮‘拍卖’了,规定当地无田的佃户、佣工才能出价,这样也算是‘耕者有其田’了。”

刘备“哈”了一口热气,心中还在回味伯雅这小子搞出来的吃食就是美味,哪怕是为了表达对燕王的哀思而弄的茹素食物,都那么醇香。刘备抹了抹嘴,才问:“无地佃户,他们买得起么?”

李素:“应该有些人买得起——我觉得,今年这一波,受益最大的人,其实就是彻底无产的织工。因为粮价虽然跌了,但织工本来就是无地也不务农的,他们要靠工钱或者卖锦来买米,所以锦贵粮贱,这些人是完全纯赚不亏的。

往年工钱和存锦或许只够一年糊口,今年却能略有结余。而法拍的田产因为容易流拍,也稍微便宜些,总能买个几亩,一户人家也好多点依靠。这些无产织户,将来定然是最为忠于大王的子民。”

李素的思路,就是今年这一波操作,农民不赚不赔,地主阶级只要进场对赌,保证巨亏。

而彻底无产的工人阶级才是赚的——毕竟,今年是地主们自发制造了“工业品贵、粮食跌价”的“工农业剪刀差”,是地主们自找的被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