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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霜河在妖界的金阳中,已经感受到来自茫茫妖界各个角落骤然腾起的敌意……杀机如芒刺道身。

但他眼中只有对手,亦只是拔剑而斩。

人无所拘,剑无所滞。

就像当初从南斗秘境走进现世的那一路,他一步一剑,斩碎了那些世界所有的困阻!

他是这样走到今天,也将这样走到以后。

这样的一剑……

释放了蜕身、急于逃归的蝉法缘,在这样的时刻里,终于不能再唱他的佛偈,也说不出什么富有禅意的话。

“滚开!”

他只有如此暴怒的吼,以及一记推天而起的大手印。

光王如来托天印。

无穷广阔的天空,升腾起万万里的金色云——那只托天的佛掌,像是抓起了一条金色的袈裟,蒙住了或有几分羞涩的长空。

而陆霜河往下飞坠。

他追及他斩出的前一剑,而递出了更加冷酷的那一剑。

或者他并不是冷酷,只是太坚决了。

这一路走来,从南斗秘境到南斗殿,从陨仙林到朝闻道天宫,从独来独往的虞渊,到只身涉火的燹海……

“我意未改。”

我明白在当今这个时代,我永远超越不了那亘古第一的真人。

真人寿尽一千年,以此真寿,等不到修行世界的再一次跃迁,等不到下一个时代的来临。

但我亦明白,在这一刻,我已经做到陆霜河这个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便纵世尊是我!便纵姜望是我!在这洞真境界,也最多就是我此刻,是我这一剑!

如此……

我是最强的陆霜河。

陆霜河白发飞如瀑,双眸为剑眸,往前亦是抬剑。这一刻他终于踏出了举世无双的那一步,迈向独属于他的绝巅。

登顶第一剑,即斗积年天妖大菩萨。

巨大而无声的爆炸,在金阳之下诞生。

像一个无限扩张的巨大的气泡,膨胀到文明盆地的边界才炸破。

无穷的禅意剑意都散开。

只落一场璀璨无极的光雨!

蝉法缘跌落长空,而陆霜河七窍尽血,被推回了金阳。

“啊!!!”

再次跌落文明盆地的蝉法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宋淮单手一抓,自武安城内以及武安城外荒山,同时飞出一条斑斓的因果彩线,如两条巨蟒,错缠古难山的大菩萨于空中,将其牢牢捆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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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菩萨以因果系人间!

宋淮便牵着他往下坠。

也是在这个瞬间,一柄极致嚣狂的刀,已穿出天隙。寒锋一照,天地皆白!

又一柄八面汉剑,在风中显形,其上花鸟鱼虫,竟然遥遥映照,窜游菩萨之身。

又有连环炸响,劫雷横空……九劫洞仙指,大牧王夫赵汝成!

根本看不清这一刻有多少攻势落下。

唯见长空挂虹桥,一时间风聚云涌,电闪雷鸣。

一切散开后。

只有横洒天穹的金色血雨,将滋养这片土地,又一个春秋。

袈裟也好,念珠也罢……所有保命的佛宝,所有救命的手段,全都溃散在蝉法缘跌落长空的瞬间。

这尊古难山的大菩萨,在坠回文明盆地后……一个瞬间就被打死!

就连禅身都不存。

最后只有一十三颗舍利子,裹在流彩卦衣里,被宋淮提在手中。

犹有佛性在冲撞,却被压服如拙石。

唯在此刻,宋淮才得以在这些残余的佛性里探寻因果,尝试在其中剥出有关于荒山两位人族修士的线索……寻找猕知本落子文明盆地,蝉法缘更不惜冒险动手的真相。

而在那高空——

一领辉煌灿烂的草原华袍,横展在金阳之下。

俊美如天神的大牧王夫,双手大展而高起,无穷王道气剑环绕其身,便如一只虚状的冲天金鹤。

天神乘鹤飞金阳。

“陆霜河为人族登金阳,我等……当接他回归,为此不惜决战!”

无论陆霜河登上金阳的原因是什么,他一剑截停蝉法缘的归途是事实,他与妖族战斗是事实。

那么没有别的理由——

“袍泽必救。”

这是人族能够在种族战场站稳脚跟的根本原则!

赵汝成底蕴浑厚,注王气贯天子剑脊,前年一朝绝巅,即有天下惊名。他的步法穷乎天地妙理,在蝉法缘身死的一瞬间,就已追近金阳。

其人攻势之烈,有不惜打破金阳的姿态,表现出人族不惜立即开启大战的决心。

而有一只金灿灿的手,比他更快,甚至于……抓到了金阳的边缘!

五官其实明煦,但眸光一挑就桀骜、提起刀来就嚣狂的斗昭,口中衔刀,攀援高天,轻轻一用力,便掰碎了妖界金阳上的种种封禁,翻上了金阳中!

“接什么接?既来之,则杀之。先去太古皇城杀一回!我看是承平太久,他们早忘了肉痛!”

他不说他要救陆霜河,只说要杀去太古皇城。

妖界几乎无日不战,是怎么都说不上一句“承平太久”的。

但这些年这些战争的规模……都太弱!

绝巅都未死几个,怎够让天骁满意?

便以蝉法缘的死,为新一轮超级战争的开始。

“此言甚合我意!”钟璟倒提八面汉剑,跟着便踏上了金阳。

其一人,而似有千军万马在身后,兵煞如龙,喊杀震天。

荆国最早宣布全力备战神霄,他们早就等得鸟疼。

坐镇覆山战场的大秦长平军统帅白俦,是个白净儒雅的将军。

其人惯来谋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此刻却也只是裂光而出,拔出青铜古剑,杀气盈天:“杀天妖,伐太古皇城!!!”

更有轰隆隆一声,从极远处传来。

顶盔掼甲的钟离炎,高举南岳之剑,像一团滚滚而来的巨石,横冲直撞地碾过所有:“诸君稍待,炎武当为天下锋!”

陆霜河在他的账本上排名很靠前!

早晚有一天要趴在他钟离大爷身前,在这之前怎可死于妖族之手?

坐镇文明盆地的人族绝巅,几乎瞬间就达成了一致。

高穹星辰遂起。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

从来只有金阳血月横空的天狱世界,这一日群星璀璨。

二十八宿围金阳!

就如蝉法缘跌落文明盆地的瞬间,就被人族绝巅围殴至死。

与蝉法缘正面碰撞,被蝉法缘推回金阳的陆霜河,自然也要迎接妖族的雷霆。

初登绝巅的他,与蝉法缘全力对轰,不免脏腑皆伤。

但也唯有这样的一剑,才检验了他“最强”之名的含金量,才验证了他的自我。

他终于超越了过往,斩破了“我执”,创造了亘古无二的成就。

终于从一个秘境小世界的出身,走到了现世修行路的最高处,立在了诸天万界的顶点……道与天齐!

在这一刻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无人知晓。

他也未向任何人诉说。

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坚决地往前走!

从未犹豫,从未折身,从未回头。

在璀璨金阳中,在无穷旭光里,他转过身,面对妖族一众强者暴起的攻势——

横剑在身前。

“我有一剑……”

他从来不在战斗中说些什么,今日却开口。薄唇微吐,字字有剑气,譬如明月升:“朝生暮死朝闻道!”

剑锋如月,照出他寒亮的眼眸。

白发披散,是一人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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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自对着整个妖族出剑。

这一剑并不带有什么杀气,他对人或者妖,也没有什么恨心。

说到底除了剑之外,这世上没有什么让他在乎的事情。

除了所求之道,不在意身在何处。

只是恰好生而为人,只是恰好面对强敌。

于是他展示了自己的剑道,展示一个在小世界尸骨堆里爬起来的人……独自走向最强的决心。

陆霜河……还可以……魁向绝巅!

赵汝成在说不要莽撞吗?

白俦在说暂且后撤,他来接应吗?

灿耀的斗战金身,带着极其恐怖的威势,正在急速靠近。

二十八宿人意星辰,已然跃升在他身后。

人生相逢多少事!

这一切,如微风。

陆霜河衣角不起,白发微卷,唯有一剑光耀。

无匹的决心!

嗡~!

嗡~~!

天地之间,不断回荡着剑器的嗡鸣。

那璀璨的妖界金阳之中,一时有长刀,有战戟,有拳头,有铁鞭……或龙或虎,又有群峰如林。

汹涌如潮的攻势,淹没了空间无限的金阳。

当然也淹没了……

那一卷白发。

已经翻入金阳的斗昭,一个倒翻落回了人意星辰【亢金龙】,且正立在那虚形的龙头上。

璀璨无极的斗战金身,这时都有几分黯淡,可见斑驳几处,遍身伤痕!

妖界金阳毕竟是妖族的主场,强攻又与潜入不同。

斗昭强行翻入助战,还能留命而退,已是非常了不起。

倒提汉剑的钟璟也成功撤离。

钟离炎更是在靠近金阳的那一刻,就被一众天妖杀出金阳的攻势生生迫退!

但这一切……都是陆霜河那一剑创造的机会。

那真是绝艳的一剑,此后很多年,钟离炎都会记得。

当然他也无法忘记,这一笔永不能再勾销的账。

锵!

一柄断折的剑,名为【朝闻道】的绝世名剑,断成了许多截,横飞在高穹。

灿烂金阳仿佛一座神威无上的城堡。

一身墨甲,神武不凡的麒观应,就站在这灿金城堡的城头,缓缓抽回他狭长的骨刀。

在骨刀的刀锋上,本来虚无的空间,陆霜河披发后仰的身形,缓缓凝现。

于刀尖离身的那一刻,开始坠落。

轰隆……哗!

闻得落水声。

落水声?

太古皇城斗部天兵统帅麒观应,脸色骤然一变:“快撤!”

来自猕知本的告警要更为明确——

“姜望来了!”

偌大金阳一霎五光十色,彩气纷呈。

一众天妖探出金阳的攻势,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回!

此时已见天海汹涌。

难为人察的天道之海,这一刻竟有实质的外显——

一道天河贯长空。

诸天万界起狂澜!

陆霜河向后仰倒的身体,便这样坠在天河中。

而有一尊身着青黑色天君长袍、以玉冠束发、仅在腰间配一块白色玉珏的男子,挂剑在腰,立身在天河的正中央。

天海为他欢呼,一霎光阴席卷。

他并没有拔出那柄天下名剑,但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掌,看着退出金阳、也退在天海之外的一众天妖,淡声问:“谁的手?”

那慌张撤退的攻势里,有来不及的一位,永远地留下了他的断手!

一众妖征鲜明的天妖,彼此相视。

最后还是圣明谷之主鹏言蹊,冷冷出声:“仗着天海之利,又趁势偷袭罢了!送你半掌,又有何妨?”

他先就被钟璟所伤,金阳大战的时候又急于复仇,以至于冲过了头,收到消息逃身,便慢了几分。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视线又掠过他,看向天河岸边群起的天妖,只将手里的断掌一扔,道了声——

“我将登岸,谁来决我?”

他顺势往前一步。

天河岸边众天妖,齐齐后撤三步!

曾经有一个叫行念禅师的人,孤舟渡天河,被一众天妖活活打死。

但他在绝境之中结算果,将一个人族的后辈,送回了文明盆地。

今日……

那后辈在此,独据天河,剑指一众天妖,却无一尊敢近前!

一步众妖退。

此等威势,令人心惊。

钟离炎实在是担心老熟人,担心得眼睛都发红,恨不得让他回来休息,自己过去承担风险。

这时在妖界深处,响起极其暴烈的一声——

“我与你决!”

金甲赤披的猿仙廷,从妖界深处跃出,那一杆灿金辉煌的战戟,正有流焰光转,仿佛要轰破天去。

已经沉寂十六年,自那次吃了赔罪酒,便再无事迹传出的当代妖族最凶者,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他不知在何处修行,归来凶焰更炽,以指划地:“登来此岸,今分生死!”

他还要说些“此乃公平对决,谁来插手杀无赦”之类的凶话。

麒观应已经一把按住了他。

一众天妖抱腿的抱腿、环腰的环腰,使劲把他往后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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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尊不必如此!玉器何能与瓦器碰?”

“君有上智,非独武勇。”

“我们的战场在神霄!在十二年后!何必于今日斗一时之气,逞这匹夫之勇?”

“姜望其人,莽而无谋,他不止是咱们妖界的对手。要想对付此人,往后多的是机会。”

“诸天万界,乃合现世人族。妖族独承此战,则奈诸天何?”

麒观应在短时间内蹦出的止战词,比他出刀收刀都要快,好歹能叫凶意难制的猿仙廷听在耳里。

毕竟是种族大战,就连恨猿仙廷入骨的虎太岁,这时也悠悠来到了天河边,瓮声劝了一句:“区区后生,年未半百,谁还怕他不成?但毕竟备战神霄,才是妖族头等大事!咱们有这功夫与他跳脚,不如回府好生练兵。十二年后,定叫他有来无回!”

一众天妖自说其话,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姜望并不去听。

他涉水往前一步,刚好低头看到陆霜河。

这位孤身斩群妖的七杀真君,已然生机断绝,于此坠尸天海。

凤溪镇外的小河,和今日横贯妖界的天河,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水中看姜望,波光粼粼,人面摇晃。

也如当年一般。

当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天他也没有。

姜望伸手一捞,陆霜河的身影便如月影摇散,但终不是明月照。

明月照影亘古常在,水中白发是飞鸿一时。

姜望抬起湿漉漉的手,掌中只停着一支剑钗。

这支钗,他曾在任秋离的鬓上见过。

? ?凤溪河的那一次四目相对,随波光流转到今天。

? 其实我很犹豫要不要写最后一句,写了又删,删了又加上。

? 因为剑钗全文只出现过一次,我非常刻意地没有写第二个人戴剑钗,就是希望读者能够在突然的惊觉里,有自己对于故事的想象。

? 但因为确实只有一笔。

? 不点一下,怕大家错过。

? 点一下,又担心落了下乘。

? 最后还是决定写这一句,因为那是姜望的心情。也没有什么上乘下乘了……都是他在粼粼波光中的所见。

? 好了,下周一见。

? ……

? ……

? 感谢书友“Landulet”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28盟!

? 感谢书友“王伯舆”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29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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