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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三人心中剧烈震荡着,面上毫不犹豫的揖手齐声高呼道:“微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三人的高呼声戛然而止后,熙平帝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身畔的小黄门,清清淡淡的说:“黄瑾持朕钦令,提挈西厂、绣衣卫、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倾力配合,派遣精干要员,全力捉拿杨二郎归案,生死勿论……三个月内,朕要看到结果!”

殿下三人再揖手:“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熙平帝挥手道:“尔等抓紧去办差罢,朕等你们捷报。”

三人:“喏!”

三人躬身倒退出皇极殿,熙平帝的目光冰冷的注视着汗如雨下的沈伐,片刻后眼神又微微一缓。

他也知,事情走到这一步,并不能全怪沈伐。

沈伐栽培提携杨戈那头倔驴进入绣衣卫,皆出自一片忠君报国之心,先前沈伐也的确多次力谏,给那头倔驴官复原职。

“哎……”

一念至此,熙平帝幽幽的轻叹了一声……多好用的虎头铡啊,怎么就这么桀骜不驯呢?

但旋即,他便掐灭了心头那一挫懊悔的小火苗,再一次拿起御案上的两本奏章左右选了选,放下右边那一本,双手拿起左边这一本展开,如饥似渴的仔细阅读、逐字逐句的慢慢咀嚼。

就见他手中这本奏章开篇名义第一句:‘睁眼看世界。’

纵使他已经是不下于第十遍看这本奏章,但熙平帝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再次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头刚刚掐灭了小火苗,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虽然他与那头倔驴素未谋面……

但熙平帝知道,这一篇奏疏,那头倔驴不是讲给宁王听的,而是讲给他听的。

他还知道,那头倔驴前脚将如此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堪称旷世奇疏的《睁眼看世界疏》送到他手里,扭头就当街将宁王砍成四截、枭首示众,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我对你没恶意,我对你的江山也没想法儿,我只冲宁王一人,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甚至还知道,那头倔驴也一定清楚自个儿一旦动了宁王,无论宁王该不该死、他想不想杀,他都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杀鸡儆猴。

看,熙平帝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不惜一切代价去杀鸡儆猴!

哪怕明知很难真将那头倔驴捉拿归案、枭首示众,他仍不得不去杀鸡儆猴!

此例,不可开啊!

“你说你……”

他疼惜的摩挲着手里的奏疏,心头刚刚掐灭的懊悔之意,又有席卷从来之势:‘倘若当初、倘若当初……’

“哎!”

他索然无味的放下手中爱不释手的奏疏,双目失去焦距的直视着大殿穹顶喃喃自语道:“又不是那鼠目寸光的愚夫愚妇,怎么就不肯忍一时之气?”

“你家掌柜给了你一个店小二的活儿,你拼着命不要都要报恩。”

“满朝文武跪宫门要杀你,朕不惜君臣反目,都一力保下了你!”

“你都被贬成了伙夫了,朕都没忘了赐你年节,还特命人送到你手上!”

“连你杀了耿精忠父子,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怎么就不肯念朕一点儿好?”

“狗东西,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无君无父、不当人子……”

……

另一边,满脸堆笑的敷衍完黄瑾的沈伐和卫衡,一转身脸色就齐齐苦了下来。

“怎么办?”

卫衡瞥了沈伐一眼,咬牙切齿的从嘴角吐出一丝蚊蝇般的声音:“真跟着那老扒皮去跟那个小王八蛋死磕?那个小王八蛋这会儿估计正疯得厉害,咱们要是去了,他可不会管咱们谁是西厂提督、谁是绣衣卫指挥使!”

沈伐面色一黑,他怀疑这个死太监是在内涵自己,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好教督主知晓,只有咱……没有们!”

卫衡怔了怔,登时暴怒道:“你弄出来的烂摊子,你还想撂挑子?那个小王八蛋真要弄死杂家,杂家先掐巴死你!”

沈伐恼羞成怒,心道:‘老子难道是个假的指挥使?怎么是个人都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

“什么叫我弄出来的烂摊子?”

他低低的咆哮道:“是我夺的那癞蛤蟆的官身?是我不肯给他官复原职?是我不肯下江南去把他拎回来?”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

卫衡不耐烦的摆手:“还是说说怎么办吧,那个小王八蛋做事疯归疯,但从不做没有任何把握之事,他敢杀宁王,就不可能没有料到我们会南下去抓他归案,既然他还敢杀,那就说明他必有所持,咱们就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傻乎乎冲上去,不死也得大残!”

沈伐比他更不耐烦:“您跟我说这些没用,我现在就一带罪之身,将功补过尚且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再琢磨其他有的没的……您这些话,该找黄公公说去,您二位都是宫里人,应该更方便说话!”

卫衡拧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杂家与那老扒皮不是一个路数的苦命人,无话可说。”

沈伐深深看了他一眼,宫中宦官内斗严重、杀人不见血河洛人尽皆知,并非什么奇闻,但他确实是今日才第一次得知,东厂督主与西厂督主竟是两个宦官派系的太监。

不过这也对,否则都已经有了东厂,为何还要再弄一个西厂呢?

伴君如伴虎啊!

“可我不记得,我与您是一路人啊……”

沈伐不动声色的回道:“要是我跟您老心连心、您老跟我使脑筋,扭头就把我卖给黄公公,那我这岂不是进错祠堂、哭错坟?”

卫衡瞥了他一眼,和煦的笑道:“小东西,人不大,心眼子还不少……不过,你最好还是爽利点,以杂家对那老扒皮的了解,他起出那个小王八蛋的底细后,第一个就得拿路亭悦来客栈做文章!”

沈伐的脸色蓦地变得严肃,沉声道:“咱们最好教他老人家掂量掂量轻重,那家伙现在连宁王都敢杀,我们若真动了悦来客栈,那家伙扭头就得入京!”

卫衡:“杂家也是这么个看法儿……那你说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出工不出力,三个月后名正言掀了那老扒皮的东厂督主之位?”

“最好不要。”

沈伐动作轻微的摇着头,嘴里翕动着嘴唇低低的说道:“这么大规模的皇命钦差,我们两家都出工不出力也太扎眼了,一旦有人捅到官家那里……你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卫衡拧着眉头思忖了许久,才认同的点头:“那你说该如何?”

沈伐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若真要依我说……咱们两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卫衡:???

沈伐:“您好好想想,官家方才的圣旨和口谕是如何说的?”

卫衡不假思索的答道:“斯有绣衣卫黑服缇骑杨二郎……杨二郎?”

他突然挑了挑眼睑,仿佛发现了什么华点。

“您明白了吧?陛下要抓捕归案的人,是杨二郎!”

沈伐目不斜视的翕动嘴唇口齿清晰的低低说道:“与他悦来客栈杨戈何关?”

杨戈对外有很多马甲,比如杨二郎、张麻子、吴彦祖、丁修,最近又整出了一个张牧之。

哪怕是在官方的文书中,也多是以杨二郎这个假名居多。

但真正了解杨戈底细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名叫杨戈。

也知道他真正的,也是他最看重的身份,其实是悦来客栈掌柜。

熙平帝显然是清楚杨戈底细的人。

但方才如此撕破脸的场合,他却一口一个杨二郎……一次杨戈二字都没提过!

一次可能是口误,两次可能是失误,次次都是如此,那就必然不可能是巧合。

“这……”

卫衡领会了沈伐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区别不大吧?”

他唯一能想到的区别,也就只有一个悦来客栈。

他觉得这也正常,一个年纪轻轻就已逼近绝世宗师之境的绝顶天才,在没杀死他之前,谁敢真把他往死里逼啊?

不给别人留余地,就是逼着别人不给自己留余地。

沈伐:“区别很大,杨戈是杨戈、杨二郎是杨二郎,朝廷下海捕文书抓的是杨二郎,而不是抓杨戈……您再仔细想想官家的口谕。”

卫衡拧着眉头,一句一顿的从头默念了一遍官家的口谕……

沈伐:“您就没觉着,差了点什么?”

卫衡一头雾水的摇头。

沈伐低声道:“倘若官家真不留余地,怎么会把您御马监给忘了?”

卫衡愣了一秒,心下豁然开朗。

这或许就是当局者迷,他自己就是从御马监出来的,因为太了解御马监,反倒本能的忽略了御马监。

所谓御马监,名义上只是替官家养马的内府衙门,但事实上却是执掌大内密卫的紫微宫最高守备力量,宫里那些早就退出了内廷权力角逐的两朝元老、三朝元老乃至太祖一朝遗留下来的大魏宦官老祖宗,全都隐匿在御马监颐养天年,其中不乏宗师级的绝世存在……

或许是因为太监去势没了世俗的欲望,清心寡欲更有利于养生。

又或许是许多太监都是少时去势的童子身,修习童子功更容易有所成。

反正习武有成的太监,寿数大都远超常人,外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叟,去了御马监都只能算灰孙子辈儿,吃饭都得坐小孩儿那桌那种……

而御马监的那些个老祖宗,就是大魏镇国的最高武力,也是大魏威慑外敌的最强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