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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火,又被撒上?了半勺油,掺着没吹干的汗,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

于清溏手有点抖,按了几个字后删除,改成发语音,“徐医生,你故意的?大半夜隔着堵墙和我聊骚?”

于清溏带着气音,烧干的喉咙哑哑的,特意着重了最后两个字。

大约半分钟,徐柏樟也回了条语音。

点开前,于清溏所有毛孔都在紧张,他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声音给他的吸引力?。

何况还是夜深人静喝过酒的夜晚。

语音点开,有两秒的呼吸,紧接着传来徐柏樟的语气,“我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合理询问患者的情况,好真实了解病情。”

于清溏听了三?遍,又看看上?面的表情包,好气又好笑。

发语音的时候像个冷酷霸总,是个常年化不开的冰盖;可发表情包的时候,反倒变成了落水的大狗狗,不哄就?要?蹭你脚脖,亮着湿漉漉的眼珠。

于清溏窝火,点开语音键,“徐医生,有本事你过来啊,咱们当面探讨病情,你躲到隔壁算什么??”

对面的消息传来,“请不要?招惹喝过酒的中医。”

“我就?是惹了,怎么?了?”

“你会后悔。”

于清溏还没回,对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

“睡吧,晚安。”

过后,还收到了害羞的表情和唇印,外加一句「明天见。」

于清溏哭笑不得,真是有种隔着屏幕就?为所欲为的感觉。结果见了面,照样?是个清心寡欲的老中医。

*

拜访徐昊奶奶的计划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按照徐柏樟的说?法,婆婆每天九点在院子里晒太阳,老人家脾气犟,那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近几年,玉龙村家家盖上?了新房,婆婆家的破旧老宅显得尤为特殊。

十几平米的大院从未修缮,地面是没有硬化的黄土,角落杂草丛生,下过雨潮湿泥泞。西北角晒着棒子,旁边散着些捡来的矿泉水瓶。

破旧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婆婆背对着门,躺在藤椅上?,“不喝了不喝!别过来了!”

“婆婆,是我。”

老人穿灰蓝色棉袄,双手插在塌肩膀的袖口里,衣领磨得发白,关节处打了两个补丁。

见来的人是徐柏樟,婆婆的目光缓和了点,但也没好多少。

她扫了扫裤子上?的土,“你这臭小子,不好好在市里工作,又跑回来干啥?”

徐柏樟把?瓷罐子取出来,“给您送零嘴来了。”

婆婆年岁大了,多少有点病,她不肯去医院,喝药又嫌苦。徐柏樟就?把?药制成大山楂丸,这样?才肯吃点。

婆婆取了颗玻璃球大的“山楂丸”,塞嘴里嚼了嚼,眯着眼瞅身边的人,“这是谁?”

徐柏樟帮她把?脉,顺便介绍,“是我爱人,您叫他清溏就?好。”

“山楂丸”口感不错,婆婆又抠了一个,“挺好。这娃娃长得俊,配你。”

徐柏樟合上?盖子,“每顿只能吃两颗,多了会闹肚子。”

“知?道啦!”婆婆舔舔拇指上?糖霜,眼睛还在于清溏那,“娃娃,你也是俺们村的?哪家的孩子?”

于清溏说?:“婆婆,我之前不是,但和柏樟结了婚,以后也是咱们玉龙村的人。”

“这娃娃嘴甜,招人稀罕。”婆婆笑得皱纹挤在一块儿,像堆起来的纸,“你这娃娃是真瞧着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于清溏:“您应该看过我主持的节目,晚间新闻。”

下一轮的皱纹还没折起,婆婆的脸瞬间板正。她撑着躺椅起来,跛着脚一探一探,背着身往里屋去,“我就?知?道没好事,你们走!老二的媳妇儿也没用,我不会说?的!”

在此之前,除了电台记者,警方也上?门找过,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来之前于清溏早有预期,哪怕有徐柏樟这层关系,事情也没那么?容易。

徐柏樟上?来劝,“婆婆,您给清溏点时间,让他说?两句话行吗?”

“老二,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婆婆甩开他的手,“但你不能带贼进家!”

“贼”这个词很?伤人,但于清溏很?快被后面的维护软化。

“他不是贼,是我的爱人。”徐柏樟郑重其事,“您不尊重他,就?是不认我。”

婆婆憋了哑炮,气得甩了把?鼻涕,“你这臭小子,欠打!”

嘴上?没服输,但态度缓了不少。

徐柏樟继续道:“我不清楚之前来的人怎么?样?,但如果您还认我,就?请给我爱人一个机会,他用不了您几分钟。”

“他是干了坏事,但他永远是俺孙子!”婆婆抓着残破的门框,喉咙扯到嘶哑,等云的阴影从她左边滑到右边才开口,“你快说?,我困了。”

于清溏深呼吸,缓了两秒才开口,“婆婆,您就?不想知?道小昊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吗?您难道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把?他带上?的歧途,不想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您这样?闭门不见,我们更没办法了解小昊的想法。现在能劝说?他、改变他的只有您了。”于清溏说?:“您既然把?他当做心尖肉,又怎么?舍得他执迷不悟?”

“我来拜访的目的,不是曝光小昊的罪行,也不是想让您丢脸,更不是给咱们玉龙村蒙羞。”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小昊一样?的孩子,我们拼命努力?,也只是想早日铲除这些恶势力?,拯救孩子们的未来。”

“这些话可能很?空很?悬浮,也可能是痴人说?梦。我们能力?有限,也许回报微乎其微,但只要?做了,就?永远比不做强。”

考虑到婆婆的顾忌,于清溏又说?:“小昊是未成年人,他的采访不会露脸,后期也会对声音进行处理。”

新闻采访的目的是曝光事件,是给后人警醒,从来不是嘲笑误入歧途的少年。

“而且,小昊藏着掖着的,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关顾着国家的安全和社会的稳定?。还有、还有……”于清溏攥紧了拳头,强忍着,“还有很?多人的命运。”

于清溏哽咽,“婆婆,我语无?伦次说?了这么?多,已?经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但求求您帮帮我、帮帮小昊,帮帮更多素未谋面,但真诚善良的好人。”

婆婆带着录像设备,独自进了小屋。

徐柏樟走过来,递纸给他,“好点没有?”

于清溏侧过头,不想让徐柏樟看到眼睛,“让你看笑话了。”

长篇大论扯了那么?多,没逻辑没重点,怎么?好意思当新闻主播。

徐柏樟拍拍他的后背,“不好笑,你说?得很?好。”

好到太过真情实感,好到付出了真心实意。可于清溏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新闻媒体?人,理论上?不应该为了一个采访这样?失态。

大约一个小时,身后传来“刺啦”的开门声。

于清溏迎上?来扶婆婆。

老人眼圈红得像熬了夜,鼻翼和嘴角泛着泪光,她把?录像设备还给于清溏,“孩子,谢谢你。”

于清溏握住婆婆的手,苍老的掌心带着倒刺,磨得他心里不是滋味,“不用谢,都是我们该做的。”

眼泪润湿了袖口,婆婆颤颤巍巍,“都是我不好,我没文化、没教好他。”

于清溏:“婆婆,您别这么?说?。”

年迈老人,能独自把?孩子养大已?是不易。

婆婆抹了把?泪,“也怪那娃娃不争气,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打小老说?长大要?像他二叔一样?有出息,你瞧瞧,他现在都学了些什么?。”

“想当年,他二叔可比他难多了,他爹对他……”

“婆婆,我们该走了,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婆婆的话被徐柏樟打断,彼此有眼神交汇。

“噢,对对,岁数大了,脑袋生锈喽。”婆婆说?:“清溏啊,我录的那些小昊真能瞧见?”

于清溏:“能。”

普通人想接触嫌疑犯很?难,但新闻媒体?还是有特权的。

于清溏说?:“如果他有交代给您的话,我也会录进来给您看。”

婆婆说?:“你们啥时候再回来?”

于清溏看着满满一罐山楂丸,“您按时吃这个,每日两次,没到您吃完我们就?回来了。”

与婆婆告别离开,两个人沿路往家反。深秋的村落金光遍野,彼此安静无?言。

刚才婆婆的话被打断,但前半句于清溏听清了。徐柏樟介意任何人提及父亲,也不想让他知?道。

作为成年人,他能理解谁都有秘密隐私;但作为伴侣,却只想更加了解他。

距离午饭还有些时间,他们走着走着就?偏移了路线。炊烟的村庄,山水亮丽得像诗歌。路边长满了野花,各个争相灿烂。

河边栽了垂柳,一排排弯下腰,柳条尖沾着水面,风一刮,枝条左右摇摆,像拨开的雨帘。

于清溏被孩子们拉到河边,陪他们放了风筝、烤了泥鳅,抓了蝴蝶,还吹了好几把?蒲公英。

回来寻找一圈,在草垛上?发现了徐柏樟。

太阳从他肩膀晒上?来,后颈浮出些细碎的汗,像校门口商店两块钱一包的星星纸,闪闪亮亮的。

徐柏樟坐在日头里,看不到他,像个孤独又认真的小孩。

于清溏抓着一大捧蒲公英,坐在了徐柏樟身边,“给你吹。”

徐柏樟笑着,“被孩子传染了?”

“不好吗?小时候没完成的梦想,今天超额完成了。”

徐柏樟:“吹蒲公英还有梦想?”

“城市里可没有这么?多蒲公英,而且,我也没那么?多吹蒲公英的机会。”

徐柏樟:“那你玩什么??”

于清溏:“不玩,学习。”

他的童年,是在深夜的写字台和各种竞赛班中度过的。

徐柏樟把?种子往他那边推,“你吹。”

“一起吧。”

“一二三?。”

温风吹开,种子扑面而来。白色蒲公英夹杂着风,穿过于清溏的头发,像仙女棒滋出的烟花。

孩儿童在身后玩水枪大战,喷上?天的水柱散落下来,雾成细小的水珠,在于清溏身后形成了一道残缺的彩虹。

彩虹从不是主角,中间的人才是。

徐柏樟手伸过去,捻走他耳边的蒲公英种。毛茸茸的一小撮,沾在耳尖上?,一时竟不知?皮肤和种子谁更软。

飞舞的花种仿佛凝结,画面逐帧放慢。于清溏偏了头,塞进草垛的指尖有被握紧的触感。

正午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成年人的手上?下交叠,指尖碰关节,关节压指尖。

满世界都是飘摇的花絮,在纷飞的空气里,于清溏轻轻合上?眼,感受徐柏樟的呼吸缓慢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