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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只猫,能够抵抗得了被挠下巴。

妙妙也一样。

而她却没有发现,一直蹲在她身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什么话的容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目光渐渐移到了她的侧脸。

在浴室里明亮的白炽灯的光照下,照着他身旁女孩儿的面庞上细微的绒毛,照着她细腻白皙的肌肤,卷翘睫毛微垂时,投下的浅淡阴影。

她在笑,嘴里还在不断地对盆子里的那只猫说着话。

看见贴在她脸颊的一缕湿发,容徽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又收紧指节,迟迟未动。

直到她忽然抬头,容徽反应极快地侧过脸,神情看起来仍旧冷淡如常。

“容徽,”

桑枝帮妙妙洗着澡,却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家没有电,也没有水……那,你是不是也没洗过澡啊?”

他是不是……十五年都没洗澡?

容徽看见眼前这个女孩儿忽然变得有些怪异的神情,他神情稍僵,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像是有点愠怒。

他撇过脸,伸出手指的瞬间,淡金色的光芒涌动着在浴室上方铺开一层水波似的气流。

“咦?”

桑枝才抬头往上一看,就被那气流里忽然奔涌出来的水给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

桑枝被水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人还有点懵。

“行吧,”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脸,讪讪地说,“你们神仙就是厉害,什么都能变。”

给妙妙洗完澡,桑枝让容徽用吹风替它吹干毛发,而她则去了自己的卧室里换了一身衣服。

擦着头发走出来时,桑枝看见原本对噪声很敏感的妙妙乖乖地坐在那儿,任由容徽用吹风吹着它的毛,它一动也不敢动。

最初她见到他时,他的身边就有着这样一只猫。

对于容徽来说,妙妙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是在遇见桑枝之前,唯一可以令他保有几分温度的存在吧?

妙妙陪伴了他一两年的岁月。

即便现在的他,记忆倒退回了十七岁,但那种潜意识里的亲切感,仍不会让他排斥这只猫的靠近。

他也会很自然地像现在这样,当妙妙钻进他的怀里,他的眉眼多少流露出一丝温和,伸手去摸它的脑袋。

天色渐渐暗了一些,早春时节的黄昏,夕阳余晖也没有多少温度。

桑枝抱着洗完澡的狸花猫,和容徽一起下楼,往他家那边走。

却在快要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容徽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捏碎了那些寻着他符纹的气息而来的恶灵。

青灰从他指缝间落入凹凸不平的地砖里,而桑枝抱着怀里的妙妙,一边跟它说着话,一边往小区里走,也没发现容徽没跟上来。

等她走进小区的大门,回头才发现容徽不见了,她连忙想回去找他,却意外地在小区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孟清野?”桑枝有些惊诧。

他怎么会来这儿?

孟清野站在那栋单元楼前,怔怔地仰望着。

或许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在看见抱了一只猫在怀里的桑枝时,他也有些惊愕,“你怎么在这儿?”

桑枝下意识地往身后小区外面看了一眼。

孟清野并看不见容徽的身影,见桑枝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往旁边看了一眼,他觉得她有点奇怪,“你在看什么?”

桑枝原本还在往小区门口张望着,忽然听见孟清野的声音,她就回过头来,连忙看向他,“没什么……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这儿,他,他的猫在我家寄养了两天,我今天给他送过来。”

孟清野皱了一下眉,“是吗?”

桑枝扯了扯唇角,干脆问他,“那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孟清野扬了扬下巴,“我来看看我们家以前的旧房子。”

“你以前在这儿住过啊?”

桑枝抱着猫渐渐的有些费劲,索性让它爬到她的肩上。

“嗯,就在三楼。”

孟清野伸手指了指。

桑枝在顺着他的手指往上面一看的时候,顿时有些愣了,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不确定,于是她也伸出手,“是那边,还是这边?”

她的手指在三楼的两个房子的窗户之间来回。

“那个。”

孟清野说。

桑枝瞪大眼睛。

那不是容徽的家吗?!

“这边再过些时候就要拆迁了,我想过来再看一眼。”孟清野也许是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他的表情也不似平常那样轻松。

拆,拆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适逢容徽走进小区里,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小花坛边和人聊天的桑枝,她脸上带着笑容,看在他眼里却有些刺眼。

而那个站在她面前的人……

当容徽听见桑枝叫他“孟清野”的时候,他的神情就已经有了变化,他那双原本沉静的眸子在看见转过身来的那个少年脖颈间挂着的那枚玉坠时,就已经光影尽灭,晦暗不清。

他的手指曲起,指节泛白。

那个坐在血泊里朝他伸手,哭着喊他“哥哥”的两岁孩童的影子渐渐与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桑枝还在跟孟清野聊天,谁知道下一秒她就看见容徽忽然出现,瞬间就站在了孟清野的面前。

而当他迈开步子,他的脚下便有淡金色的光芒裹挟着一片浓云薄雾铺散开来,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将他和孟清野彻底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桑枝被排除在外。

她眼睁睁地看着孟清野的双眼渐渐变得涣散,就好像是她之前见过两次的那副模样,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却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彼时,容徽下颌绷紧,那双眼睛里拢着浮冰碎雪一般,神情阴郁,戾气横生。

桑枝看见淡金色的气流在他周身涌动着,化为寸寸半透明的利箭一般,就悬在孟清野的咽喉,只要再近半寸,就能刺穿他的喉咙,了结他的性命。

“容徽你要做什么?!”

桑枝瞪大双眼。

容徽像是又陷在了那段他最痛苦的回忆里。

养母的怒骂声,甚至是她夺过养父吸了一半的烟,狠狠地将烟头烫在他身上的痛感,又或者是她和养父吵架,扬起菜刀后却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导致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刻的划伤。

他们把他送到医院,却说是他自己想要给他们做饭,却不小心划了自己。

然后在医生与护士都出去的时候,孙茹把滚烫的热粥强硬地喂进他的嘴里,她明明是笑着的,却低声威胁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你的玉坠,你还想不想要回去?”

“听话一点,容徽。”

那枚玉坠是当初他被孟家和的父亲捡回来时,留在襁褓里唯一的东西。

却最终落在了孙茹和孟家和的儿子,孟清野的手里。

容徽记得那天,那个才几个月大的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躺在婴儿床上,朝他伸出手,对他笑。

那个小孩儿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会对他笑的人。

容徽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去抱他的时候,却被他用小手抓住了挂在他脖颈间的玉坠。

然后,那个玉坠就被孙茹扯下来,系在了她的宝贝儿子的脖颈间。

容徽憎恶他们。

他也曾报警,且不止一次,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各路媒体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这个围棋界的天才少年身上。

但因为他无论遭受怎样的虐打,身上的伤痕总能恢复得很快,也自然不能去做任何鉴定,再加上孙茹那段时间里接受了很多的采访,总是声泪俱下,言之凿凿地表达自己的委屈,说她并不知道自己亲手养大的养子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她,污蔑她的丈夫。

含辛茹苦养大的养子,不念养恩,还污蔑养父母虐待他,这是多么令人气愤的事情。

外界的风向总是转变得很快,十五岁的容徽就已经深刻见识过。

他们都以为,天才也难逃叛逆。

所有批评的声音落在十四岁的他的身上,仿佛他们的口诛笔伐都像是绵密的针一般,深深刺进他的皮肉。

十五岁的容徽,就已经绝望。

他也想过逃离,但外界对于他的过分关注,让他永远无法离开那么多人的视线,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无法获得自由。

他就像是被束缚在这对养父母手里,将死的鱼,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他们的掌控。

他厌恶这两个总是在所有人面前带着虚伪面具的人。

他也厌恶外界那些自以为掌握真相的人,给予他赞誉的是他们,指摘他的,也是他们。

用最深的恶意来揣测旁人,这是人性永远丑陋的地方。

这个世界,从来丑恶。

他厌恶他们,也讨厌自己。

如今容徽的记忆倒退在了他的十七岁,所以无论是孟家和与孙茹惨死的情形,还是那个两岁的小孩儿坐在血泊里的样子,他都记得很清晰,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见眼前这个人,戴着原本属于他的,唯一能证明他身世的玉坠,见他从那么小的孩童,成长为如今这副少年模样。

那些曾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令他本能地幻化出看似虚无,却尖锐锋利到能够轻而易举刺穿这个少年咽喉的利箭。

手心的符纹涌动着,就要令他心智迷失,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因为孟清野脖颈间那枚玉坠的牵引而被无形的气流裹挟。

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儿惊慌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她。

而他的那双戾气翻覆的眼眸里却又多了几丝迷茫无助。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该去恨眼前这个已经同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孩儿相去甚远的少年。

“容徽!”

桑枝拍打着结界的壁垒,努力地唤他的名字。

“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