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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顾一切,来给谢恒送死。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他忍不住猛地推翻了桌面卷宗,旁边侍从惊得跪了一地,李归玉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后,他才出声:“通知下去……把监斩时间,从后日,改为明日午时。”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疾步往外。

青竹紫棠迅速跟上,李归玉低喝:“别跟来!”

所有人停住脚步,李归玉自己一个人走开,他来到大牢,让士兵开了牢房之后,进去便看见坐在里面的谢恒。

许久没见,谢恒穿着一身囚服,双手被铁镣拴着吊在两边,跪在地面。

他似乎刚刚受过刑,周身都是伤口,士兵给李归玉送上椅子,放上茶水糕点,便匆匆退下。等大牢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归玉慢条斯理坐下,打量着谢恒,便知他经历了什么:“挨打了?”

谢恒低头不言,呼吸很浅。

他周身筋脉都已经断了,内力全无,李归玉看着他狼狈模样,似是有些疲惫解释:“不是我吩咐的,你爹和我做了交易,我留你性命,也会保你全躯,但是你得罪人太多了。”

“何事?”

谢恒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便打断他无聊的寒暄,沙哑开口。

李归玉想了想,缓声道:“我打算明日杀你。”

谢恒听着,终于抬起眼眸。

李归玉斜坐在椅子上,神色里带着几分厌世的疲倦:“本来是定在后日的,但我改主意了。”

“你想做什么?”谢恒询问,却已经了然几分,“想用我的命,钓李圣照?”

“你倒也聪明。”李归玉笑笑。

谢恒神色平静,只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洛曲舒的身份?”

“知道。”李归玉明白他想问什么,倒也没遮掩,平静道,“当年在宫中,曾经有一个人,监视我母妃,被我发现,我暗中处理了他,得知了一个独属于皇帝的组织,阁内。这个组织由皇族历代相传,只传给皇帝,他们有一个标记,我待在洛曲舒身边时,他有一次带我出去行商,突发高热,我照顾他时,发现了那个标记,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李归玉回忆起过去,他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倒有些畅快:“那时候我就猜想,是不是我父皇下令杀了我师父呢?但后来觉得也不重要了,反正是不是他杀的,”李归玉露出笑容,“他都得死。”

“所以,惜娘打算软禁你,杀你的时候,你是将计就计?”谢恒明白过来,“你本来打算,被软禁之后,让我们打司州,等一切结束,就算我掌握了司州兵权,只要我打算给崔氏翻案,李宗就一定会想着杀了洛婉清,我便会动手杀了他。”

“是。”

李归玉平静道:“我本来是想在你们婚宴上最好能杀李宗,杀不了他,那就趁乱杀了李昌荣,这样一来王氏只剩我一个皇子。但王氏对我一直心存芥蒂,因为……”

“因为你已经杀了李尚文和李昌荣。”

“不错。”李归玉颔首,笑道,“他们怕我,也我怕身上那一半李氏血脉。所以你们想杀我,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那我就去,等我命悬一线,王氏救下我,他们才会觉得,他们可以掌控我。可谁都别想掌控我。”

李归玉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苍白的皮肤和伤痕:“我只会握刀,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只是我没想到……”

李归玉抬眸看向谢恒:“你竟然敢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谢恒面前:“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我为殿下当了一次刀,”谢恒笑起来,与李归玉目光对峙,“殿下也该当我一回刀。没有殿下,谁来承担弑君的罪名,谁又能放任我,大殿斩公卿?”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与他静静对视,他们对方眼中,都看出同样的强势、锐利、分毫不让。

李归玉看了许久,终于笑出声来:“那这么算来,你我倒是打平了?”

“倒也不是。”

谢恒闻言,笑着看着李归玉:“我走至如今,心无亏欠,殿下呢?”

李归玉闻言眼神轻颤,他看着谢恒,感觉心上像刀刃锐利划过,他睫毛轻颤,呼吸也跟着颤抖起来:“你在为她和我讨债?”

“不该吗?”

“轮得到你吗?!”

李归玉瞬间爆发厉喝,谢恒神色不动,李归玉察觉自己失态,他压着气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冷笑着道:“谢恒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告知你一个消息。”

谢恒皱起眉头,李归玉盯着他,自虐一般开口道:“洛婉清来了。”

谢恒目光急缩,他瞬间又冷静下来,看着李归玉:“你诈我?”

“我诈你?”

李归玉似是觉得可笑:“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就算是为了你送死,她都会来。”

谢恒盯着李归玉,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李归玉意识到谢恒在做什么,他似是终于有些高兴:“别看了,我没骗你。她一个人来的,可没有关系啊,她来了,那她就是李圣照指使。我会把她和你吊在城楼上等着李圣照。我会让她求我,让她后悔,让她知道,”李归玉顿了顿,最后才道:“我,才该是她的归宿。”

说完,李归玉转身往外,谢恒叫住他:“李归玉。”

李归玉冷眼回眸,谢恒平静道:“当初惜娘,从风雨阁暗阁中拿到了一本册子,那本册子被你震碎了,后来经过修补,如今已经修好了。”

李归玉听着,狐疑询问:“你想说什么?”

“你见过江枫晚长什么模样吗?”

谢恒看向他,李归玉有些不明白:“与你何干?”

“江枫晚年轻的画像,与你很像。”

谢恒开口瞬间,李归玉睁大了眼。

谢恒平静看他:“我将册子已经交给了我的人,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这本册子会传遍天下。”

李归玉听着,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慢慢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什么,笑了一声,点头道:“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谢恒盯着他,李归玉摇头轻笑:“好好好……皇嗣血脉不正……可这又如何?”

李归玉反问,谢恒平静注视着他,李归玉笑起来,无所谓道:“我如今登基了,一本破烂册子,能说明什么?谁敢妄言我杀谁,一人说我杀一人,万人说我杀万人!我又何惧?你放心,”李归玉张开手臂,回到身前,认真道“我一定杀到大家明白,我,李归玉,才是皇室嫡统。”

“你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不然呢?”

李归玉反问:“我还有路可以走吗?反正天下人欠我,我杀又如何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我走到今天?!”

李归玉笑起来,抬手指了天牢之外,急促道:“我就是要让所有欠我的,恨我的,一一偿还!父皇也好,母后也罢,王家也是,还有当年那些送着我当质子,又将我关在城门之外放弃的……那些说什么让我为国为质,哭着送我出城的伪君子……我一一清算!”

李归玉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天下人弃我,我弃天下人,我有错吗?!”

“她没欠你。”

“她欠我!”李归玉不需要他指名道姓,便知他是说谁,他愤怒出声,“她爹杀了我师父,她洛家一家欠我!而她——她答应过和我一辈子,她答应过只喜欢我一个人,她答应过……她骗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她爹杀我师父,我杀她爹,她知道的啊。她知道我没错,那她就算不爱我,她也该恨我。她怎么可以看别人呢?”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谢恒似乎是终于做出决定,冷静开口。

李归玉一愣,谢恒抬眼看他:“洛伯父留给她信里说的,你师父想救你,但是王家的条件,是让他带着天花,和你一起入城。”

李归玉呆呆听着,气息逐渐急促起来,谢恒平静道:“可你师父心怀大义,他不想这么做,所以他假装答应,种下天花,他和洛伯父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提前传信给洛伯父,将所有事情告诉他,让洛伯父,在城门前射杀他。”

“不可能。”

李归玉听着,摇着头退后:“不可能。洛曲舒骗人,不,你骗人!”

“你小时候得过天花,所以你不会感染。他送你进城,他不是进不了,他是自愿被射杀。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不可能!”

李归玉厉喝出声,随后他突然意识到:“那为什么小姐不告诉我?”

他仿佛是找到什么证据,急喝道:“她那么恨我,我杀了她爹,这种事她这么不告诉我?!告诉我就可以报复我,就可以让我从头就是错,可以让我知道我牺牲一切的仇毫无意义!你在说假话。”

李归玉笑起来,他眼中满是惶恐,却还是肯定道:“你在骗我。”

“惜娘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当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谢恒有些疲惫,但他还是道:“李归玉,其实我没有直接将你血统昭告天下,就是因为这不是你的恶。如果你不害她,我不会对你怎样。而惜娘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

“她可怜我。”

李归玉突然明白,他忍不住想笑,眼眶却还是带了眼泪。他盯着谢恒,沙哑道:“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可悲,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们啊?!”

“她告诉你,你就不杀了吗?”

谢恒看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如果是的话,那去拦住她。”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在黑暗中静默的青年,平静道:“就算你不杀她,王怜阳王韵之、王家所有人,都不会留下她,不要让她来救我。李归玉,当年在仇恨和良知之间,你已经选错过一次,如今你可以选第二次。”

谢恒说着,看着地上枯草,忍不住带了苦笑:“我是会死的,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继续跟在她身后。李归玉,”谢恒顿了顿,苦涩开口,“你可以当回江少言。”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听到“江少言”那一刻,惶恐从心底涌上来,李归玉摇着头,仓皇后退。

他察觉心中那些翻涌的冲动,像是被束缚的灵魂即将破茧而出。

他慌忙压制着所有,连连摇头:“我不信你,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