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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虎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方向,通红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营帐内也瞬间一静,连张河的痛苦声似乎都变低许多。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来源——

人群后方,李禅秀手端箩筐,穿着粗布旧冬衣,手肘衣摆处都打着补丁,眉目间却有种山间清雪的出尘秀丽,目光沉静。

众人很快认出他是常来给伤兵换药的流放罪眷,见开口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不由都心生失望。

这小女郎恐是信口开河,毕竟连战场都没上过,恐怕根本不晓得张河的伤有多严重。

“咦,是你?”胡郎中倒是语气惊讶。

他认得眼前这“小女郎”,对方这几日来照看伤兵时,常去他那抓药,但每次都不需他开方子,自己把需要哪几味药、各几钱一一说清楚。

从抓的药来看,明显是治风寒的方子,不过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却跟胡郎中熟知的不一样。他当时担心对方用错药,还特意提醒一句。不过“小女郎”只朝他笑笑,并未多语,第二天来了,还像之前那样抓药。

人么,反正是没吃死。

胡郎中心生好奇,恰巧前日自己偶染小风寒,便用这方子试了一试,谁知效果竟出奇地好。第二天他就忍不住向对方打听方子来处,得知药方竟是“小女郎”自己给自己开的。

“我祖父姓沈,曾是宫中太医,我自幼体弱,跟他学过一些医术,算略通皮毛。”李禅秀当时抿唇轻笑,这么对胡郎中说。

他借用的这个身份姓沈,祖父也确实曾是宫中太医,只不过他的医术却不是跟对方所学,而是梦中那位跟他一起流落西羌的中原游医。

像张河这种破肚断肠的伤,他梦中不仅看过游医给人治,还在对方指点下,用死人的身体试着缝合过很多次。后来他辗转回到中原,跟父亲的旧部一起在西南与胡人艰难作战,也曾为身边受过这类伤的士兵缝合过。

不过,也并非每次都能把人救活。那位游医教他时,跟他说这种伤要视程度轻重,有的能救,有的则不能。

他方才仔细观察过张河的伤,对救活对方有四成把握——如果能有梦中那种熟练程度的话,这个把握还可以更高些。

“我祖父曾是宫中太医,”清落的嗓音再次响起,人群中,李禅秀镇静看着众人,再度开口,“我跟他学过医,可以试试救这个人。”

语气一贯地镇定,说辞也是之前骗胡郎中的那套。

胡郎中却不知,以为他真的只是略通皮毛,风寒方子大抵也是祖父教的,不由压低声音劝:“姑娘,这事可不能随便夸口,万一救不活——”

须知那些医术高明的郎中,都要大量给病人看病,累积经验。

一个曾养在深闺的女郎,就算因祖父缘故,学了些医,也不会有多少病人给她治。何况这种在战场上才常见到的伤,更不是一个闺阁小女郎能轻易接触到。

且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肚破肠断还能救。

只是他话没说完,张虎就已经踉跄起身,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拨开人群冲过来。

“女郎,您救救我弟弟,求您救救我弟弟,不管能不能救活,我张虎都不忘您的大恩大德!”说着又要扑通下跪。

李禅秀如今是罪眷身份,忙侧身避开,道:“不用如此,先将你弟弟抬到光亮处,别让人围着。另外叫人杀鸡取血,准备烈酒、盐水……”

他一一交代完,转头又看向已经愣住的胡郎中,忽而一笑,道:“胡老先生,可否借针一用?”

说着,视线望向他身后背着药箱的小孙子胡圆儿。

胡圆儿不过十岁年纪,长得圆头圆脑,见他笑着看向自己,一时竟呆愣住。

胡郎中心知救人要紧,不管信与不信,都忙点头说:“好好,胡圆儿,快把药箱拿来。”

说完却见孙儿愣着没动,不由一巴掌拍他身上,催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药箱给我。”

“哦哦!”胡圆儿这才回神,着急忙慌地放下背着的药箱。

胡郎中拿出的并非缝合用针,李禅秀也不意外,现今大周虽已有人用针缕缝合治疗外伤,但永丰镇地处西北,位置偏远,恐怕还未听闻。

李禅秀也是在梦中知道这些,好在胡郎中的针稍加改动,也能凑合用。

他先将针改好,和刀、剪等用具一起放进沸水中煮,接着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药瓶。药瓶打开,里面是一团浸着药水的细线。

此线名为桑皮线,顾名思义,是取桑树根皮,剥出有筋纹的柔软内层,锤制而成。

桑皮有清热解毒之效,由它制成的线细滑如丝,不易折断,能促进伤口愈合。且在缝合后,线会随伤口愈合融进肉中,不需再拆出,最适合缝断肠。①

永丰镇不缺桑树,这种线的制法也简单,李禅秀自那场预知的梦中醒来,便按梦中办法制了这些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他先将细线取出,放在蒸汽上熏软,接着取出针,将细线绑在针尾,神情专注。

“竟是要用线缝?”胡郎中一直在旁观看,心中暗暗惊讶,接着又迟疑,“可这人肠不是布匹衣料,直接缝有用吗?”

正在药庐熬药的徐阿婶这时也匆匆赶来,应是听说了李禅秀的事,脸上掩不住焦急和担心。

李禅秀朝她笑笑,示意不用担心,接着对胡郎中道:“等会儿还要再麻烦老先生,在旁帮我递一下刀、剪之类。”

胡郎中连忙点头,说两个“好”字。

此时张虎等人已经把张河抬到光亮处,鸡血、盐水等也都备好。几人都紧张望向李禅秀,焦灼等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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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其他伤兵没见过这种场面,也好奇围在四周,因张虎等人不让靠近,只能伸长脖子看。

李禅秀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平静,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走到张河躺着的木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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