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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厅中只剩父子两人时,李玹握住李禅秀的手,如同牵着还年幼的儿子,声音温和:“先陪为父到外面走走。”

李禅秀点头,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院中。

此时天已黑透,寒意愈重,李玹站了不多时,便轻轻叹气:“还是回去吧。”

李禅秀轻轻看向父亲,猜测:“阿爹,你是不是担心老皇帝会先死了?”

父亲定然和他一样,清楚此刻不是北上或东进的时机。但父亲这么多年来,已隐忍太多,若老皇帝就这么轻易死了,父亲……只怕恨意难消。

李玹转头看向他,片刻轻笑:“知为父者,小蝉奴也。”

李禅秀却看出他笑中掩藏痛楚,正欲安慰,忽然外面来人禀报,说守城的士兵发现有金雕送信,将其捉住了。

李禅秀微怔,他回城后,确实跟守兵叮嘱过此事,但没想到裴椹会这么快就送信来。

李玹此刻神情已经恢复,奇怪问:“金雕?”

李禅秀“呃”一声,忙松开他道:“父亲,我先去看看。”

说着他快步走出,不多时,却攥着信纸,神情凝肃回来。

李玹见他神色不对,正欲询问,李禅秀却道:“父亲,我们先进去再说。”

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李玹皱眉,点头。

回到厅中,不待他问,李禅秀就将手中信纸递过来,道:“父亲,你先看看这个。”

李玹看他一眼,接过,展开信纸只看到一半,神情中的温和便消失,变成无波无澜。

直到看完,他放下信纸,唇边浮现一抹凉薄的笑,道:“是他的儿子,倒不意外。”

说完,见李禅秀面露不解,他又淡淡解释:“当年李懋能顺利夺位,就是借北边胡人之手,害死你祖父手下数名能臣将领,还有你二叔公,使幽燕等北地尽被胡人占领。”

当年太祖皇帝在北征途中重伤,弥留之际,本想让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李玹继位,二弟晋王辅政,继续北征。然而他的三弟楚王提前知道消息,趁机夺位,成为如今的圣上。

同时胡人大举南下,攻破幽燕等地,晋王等一众先帝的忠心将领壮烈战死。

也因胡人来势汹汹,大有踏破中原的之势。晋王又已经战死,北边接连失地,一些原本支持李玹登基的大臣也觉得此时不宜立幼主,加上楚王拿出先帝遗诏,这才有了楚王登基,但为稳住先帝旧臣,仍立李玹为太子的事。

但在李玹被圈禁前的几个月,他却发现,当年胡人能一举攻破幽燕,是当时还是楚王的老皇帝为了能顺利登基,里应外合,借胡人的兵,牵制驻扎在幽燕的晋王以及先帝的其他心腹将领,使他们不能在老皇帝夺位时,回京拥太子为帝。

然而此举却使驻扎在幽燕等北地的大周精锐军损失近半,大周对胡人的优势尽数损失,从此从进攻转为防守。自前朝开始分裂了几十年,终于将能再次统一的大好局面,也彻底失去。

然而那时的老皇帝李懋不觉得,他认为自己登基后,可以重新夺回北地。然而他终究没有先帝的能力和魄力,除了老燕王夺回的并州,其他失去的北地,再也没夺回来过。

李禅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怔了许久都没回神,胸腔渐渐盈满复杂、酸楚,与遗憾。他想起梦中陆骘病逝军中的憾恨,想起裴椹孤守长江,想起自己在西南的种种艰难,想起无数将士死战,百姓的累累白骨……

若没有当年那一出,若当年大周没有差那一点,真的就此统一了天下,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胡人窥江饮马,中原遍布战火的惨烈?

李禅秀默然,父亲不知以后发生的事,说起这些,语气更多是对老皇帝的讽刺。

然而他却清楚,此后,中原再没统一过……

他不知道这样的风雨飘摇,四分五裂,究竟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直到他那场梦醒了,走完了那短暂的一生,也没看到结局……

李禅秀怔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

李玹察觉他的异状,不由温声问:“可是累了?”

李禅秀忙摇头,看着信上裴椹的字迹,迟疑问:“父亲觉得该如何回复裴椹?”

信上正是裴椹坦率告知赵王借外族兵的事,希望暂时休战的内容。

“裴椹……”李玹不由凝眸,“倒是有他祖父的风范。”

沉思片刻,他终于道:“答应吧。”

李禅秀闻言顿时松一口气,面上浮现笑意。

李玹察觉,不由道:“蝉奴儿好像很高兴?”

“呃。”李禅秀回神,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自在,轻咳道,“只是我和父亲的看法一致,感到有些高兴。”

李玹并未再问,忽然转了话题道:“对了,你今日是不是出城了?”

傍晚派人寻不到他,回来又忽然跟裴椹用金雕联系,大概率是出城见对方去了。

想到这,李玹不由问:“你跟裴椹是不是……”之前认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李禅秀就慌忙起身,支吾道:“那个,父亲,我先去给裴椹回信,等会儿见。”

说着便拿起信纸,脚步匆匆出去。

李玹怔在远处,半晌端起茶水轻啜一口,摇头:“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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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中,裴椹很快收到李禅秀的回信,一直沉凝的神情不觉微松,看完信,黑眸更浮现几分笑意。

杨元羿凑近问:“怎么说?”

裴椹立刻收起,仿佛舍不得被他看见上面李禅秀写的字似的,不咸不淡道:“义军那边答应了。”

杨元羿:“哦。”不就是你娘子答应了?还义军。

“说起来,你先前去见她,谈的怎么样?”他忽然想起这茬,又好奇问。

话音一落,裴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黯淡。

杨元羿见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想:不会吧?谈崩了?但现在不是还能互相传信吗?

裴椹凝眸,想片刻道:“殿下说我们之前是假成亲,不是互相喜欢,眼下我只能先以朋友的名义,跟她联系。”

“什么?假成亲?”杨元羿惊讶,道,“看起来不像啊。”

裴椹目光倏地看向他,像终于找到认同者,道:“你也这么觉得?”

“是啊。”杨元羿点头,分析道,“之前在永丰,她送你上战场,帮你处理伤口时,看你的眼神明显就有情。”

裴椹分外赞同:“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杨元羿点头:“是的是的。”

裴椹被他这么一说,心情总算好上许多,忍不住又拿出信,凝眸含笑看上面李禅秀的漂亮字迹。

察觉杨元羿也探头想看,他却倏地又收起信,板脸道:“你不去忙,在这干什么?留三万兵在这以防万一,其他七万准备好渡江,与我一同回防长安。”

杨元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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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禅秀给裴椹回过信后,翌日清晨,又再次向李玹提起向秦州用兵的事。

李玹已经见过陆骘,也考校过他的能力,心中早已同意。只是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这几日李玹也一直在准备这件事。

李禅秀劝道:“父亲,不能再等了,若赵王借兵导致胡人趁机占领秦州,将切断我们往西羌的路,对我们极为不利。”

李玹同意:“此事我亦知晓,放心,明日便出兵。”

上午议事,李玹便让李禅秀在众人面前提出此事。李禅秀话一落,自然遭到蔡澍等人反对,但李玹力主同意,最终还是成行。

之所以非要多此一举,让李禅秀在众人面前提出,而不是李玹直接宣布,是因为此事本就是李禅秀先向他提出,且之后攻打秦州的主力之一陆骘——也是李禅秀的人。

攻打成功,这便是李禅秀的功劳一件。李玹此举,是为了加强他在义军中的地位。

“另外我近日会离开府城一段时间,这边的事就先交由你处理,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去问阎啸鸣,也可以飞鸽传信给我。蔡澍我已经将他调去安兴县,不会妨碍你……”

众人散去后,李玹和李禅秀一起在院中散步,仔细交代道。

他近日要去一趟西南,见一见那边的几个大土司,此外也要亲自和流民首领董坚见一面,谈结盟的事。

李禅秀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些,此刻边听边点头。

陆骘等人的大军隔日就出发,送完李玹后,李禅秀亲自去了一趟宁城,督促粮草。

忙碌时,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

没几日,他忽然又收到裴椹用金雕送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