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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先回去了。”他抿了抿唇,喉间不知为何,堵塞得厉害。

“那……你想好后,再给我答复。”他最后又轻声道,极力克制,才显得声音平稳,没有轻颤。

说完上马,离开前,忍不住又深深看裴椹一眼。

裴椹一直僵坐着,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耳边风声忽然呼啸,仿佛猛烈向他卷集。

他闭了闭眼,终于再难克制情绪,重重一拳砸在地面,指骨擦破,流出鲜红。

他刚才没有胡说,也不是气话,他确实不是对方想象中的那种人。他没什么君子风度,否则不会在失忆时用尽心思。

若再不让对方离开,他怕他会克制不住,说出,甚至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他也没想过什么大义,陆骘才是殿下说的那种人。

他只是身在其位,有些事和责任,必须承担。他想收复北地,是因为祖父、伯父、堂兄,还有无数并州军,都葬身在那,他要实现他们的遗志,要将他们的尸骨迎回。

至于其他,在乱世来之前,他没想过。

若是可以,若是没有这样的身份,若是世道和平,他甚至想一直当那个裴二——那个心中只有娘子,每日出关打打仗,贩些皮子回家改善伙食,再给娘子买些新衣和首饰,就心满意足的普通人,裴二。

可他不是普通人,他的娘子也不是,对方是李玹的儿子,身负国仇家恨和天下大义,尤其对方还是……男子。

他是因为对方不是女子,就不喜欢了吗?裴椹在心中问自己,但很快就否定。

他以前没对哪个女子动心,男子自然也没有,迄今唯一让他心动的,就只有殿下。

可他忽然又想起……还是在陆骘军营的那晚,意外看到之前山寨的赵三当家等人。

当时夜风习习,火堆旁一个跟赵三当家一起投军、以前也是山寨人的士兵,语气有些暧昧说:“嗳,三当家,宣四当家竟然也在这军中,你今日怎么不去寻他说话?”

赵三当家显然尴尬,忙阻止:“你可别乱说,当初我误会他是女子,已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让他困扰不已。如今早就知道真相,我又不是真喜欢男子,还去找他干什么?岂不又给他添麻烦?”

当时因夜风吹来,他刚好听见这几句,加上饮了些酒,许是微醺,下意识皱眉:只因对方不是女子,就轻易又说不喜欢,这样的喜欢未免太浅。

是的,他若只因殿下不是女子,就不喜欢,那他的喜欢未免太浅。

可彻底想起成亲期间的一切后,他又不得不承认,赵三当家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正常人都是赵三当家那样,不会忽然喜欢上同性,殿下定然也是。而他误认对方是女子,屡屡表达心意,又亲密接触,是否已经让对方万分困扰?

明明恢复记忆后,殿下向他解释过,他们是假成亲,可他固执地不信。若非后来要隐瞒身份,在永丰镇的最后那几天,对方也不可能与他假戏真做。

还有上次在画舫,对方也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清楚,想要回佛珠,又要还他玉镯,可他还是没回过味,以为是立场让对方不承认感情。

而方才他问对方会不会嫁给他,对方明显也吃惊万分。

所以,他让殿下困扰了吗?他以为的两情相悦,其实一直是他一厢情愿……

殿下为了父亲李玹,为了西南义军和天下大义来劝说他时,定没想到,他其实藏着一片不可言说的私心。

裴椹闭了闭眼,只觉耳边和心中的风声都越来越盛,刮得心脏生疼。他忍不住弯下腰,紧紧攥住拳,掌心一片刺痛。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期间似乎有部下来跟他说什么,他亦没听见。

直到手脚都僵到没有知觉,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是收到报信后,率救兵紧急赶来的杨元羿。

见坡地上一片狼藉,围杀的敌军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裴椹如石像般静坐,神情麻木,指节一片青紫渗血,杨元羿不由愣了一下,忙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问:“俭之,这是怎么回事?敌军呢?”

顿了顿,又谨慎试探问:“我听说是对面的义……叛军围杀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暂时休战?怎么忽然动手,那位殿下……”

还没说完,旁边一名裴椹带来的部下上前附耳告知:“少将军,是敌军那位殿下带人来救了将军。”

“哦。”杨元羿顿时松一口气。

还好,来之前,他差点以为夫妻反目,不是就好。

想完,杨元羿又看向裴椹,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接着再看他一眼,见他还是不动,想了想,又挥挥手,让其他人都走远,然后兀自说起正事。

“对了俭之,我爷爷的信已经到了,另外雍州的张大人也让人送信过来。我爷爷说时局太乱,司州和金陵那边都……总之,他劝你再观望观望,不要轻易下决定。不过他也说了,不管你怎么选,他都支持。至于张大人,我感觉他还是有些倾向金陵那边,但也说了,主要还是要看你意思……”

顿了顿,又说:“那什么,我之前在军营里听说,对面的义……叛军也想招揽你,你怎么想?”

说完见他不答,又兀自分析:“要我说,他们实力还是有些薄弱,现在想拉拢你,估计是担心荆襄的薄胤攻打他们。另外那位太子殿下被圈禁十八年,如今心性如何也不清楚,尚需再了解,不过公主……”

话没说完,旁边裴椹忽然站起,身上甲衣簌簌,带起一阵风声。

杨元羿“诶”一声,不觉抬头,就见裴椹方才木然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坚冷,目光也恢复沉着冷静。擦干掌心的血后,他鞋尖就势踢起地上长枪,凭空攥住后,利落翻身上马。

杨元羿愣了一下,急忙起身,问:“你这是要去哪?”

“梁州府城。”裴椹声音沉着,说完便驾马快奔而去。

杨元羿愣了愣,回神后不由大惊,忙招呼众人上马,道:“快随我一同跟上。”

.

一个时辰前,梁州府城。

李禅秀率兵一路驾马回来,不知是不是被寒风吹了眼睛,往日清冷秀丽的眼睛一片微红。

下了马后,他闭了闭眼,试图平复情绪,可还是觉得眼皮间涩得厉害。

阎啸鸣一直守在城门,知道他去劝说裴椹,见他回来,立刻上前,紧声问:“殿下,情况如何?”

李禅秀一怔,渐渐黯然低头。虽然裴椹没明说,但他已经觉得希望很渺茫了。

阎啸鸣见状,心中微沉,可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看向同行的伊浔。

伊浔一路跟随,虽没听到两人具体谈的如何,但看李禅秀回来时的神情,就知情况不太好,此刻不由也摇了摇头。

阎啸鸣见状,以为彻底没有希望,不由叹息。

正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周统领派人送信来,已经在江边寻到赵律及其残部。不过赵律不愿效忠大周皇室,可能不愿被招揽。

李禅秀皱了皱眉,倒不意外,毕竟梦中对方就如此。但……他连陆骘都招揽了,难道现在反而一个都招揽不了?

于是重新振作,对阎啸鸣道:“阎将军,我亲自去一趟。”

“这……”阎啸鸣正要阻止。

李禅秀直接抬手打断,道:“不必多说,我们义军正缺水师人才。而且赵律所率虽是残部,但也有两三万人马,若能加入,正可壮大我们,之后应对荆襄的薄胤,也能多一分胜算。”

“可万一他就是去投靠薄胤……”阎啸鸣仍迟疑。

“不会。”李禅秀肯定道。

若赵律真想投靠薄胤,梦中又怎会自刎江边?

然后不等阎啸鸣再说什么,直接点了人马,再次出城。

……

一个时辰后,裴椹一人一马,一身染血战甲,身披残破大红披风,踏着寒风和斜阳的余晖,勒马城下。

他面容冷峻,一路驾马疾驰而来,不可避免地呼着寒气,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坚毅清亮。

他手握长枪,拱手向守城的义军,缓声开口:“在下并州裴椹,烦请守军通报,我想见你们……少将军。”

话音刚落,杨元羿带着其他人紧追慢赶,终于也赶到,急促马蹄声在城外激起一阵烟尘。

守城士兵探头,一眼认出来人,互相看了一眼后,忙让人去通报阎将军。

阎啸鸣听闻奇怪:“不是已经被拒绝了?怎么忽然又来了?”

其他还不知情的将领一听,不由疑问。

阎啸鸣赶紧咳嗽一声,掩饰道:“我去看看。”

然而到了城楼上,却问不出裴椹来意,只知对方坚持要见李禅秀。

出于对李禅秀安危的考虑,阎啸鸣想了想,觉得不能告诉对方,殿下现在的去向。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伊浔却迟疑道:“将军,或许可以告诉他。”

阎啸鸣:“嗯?”

半刻钟后,被伊浔说服的阎啸鸣再次回到城楼。

裴椹得知李禅秀竟不在府城,而是去寻赵律残部,神情怔住,明显意外。

伊浔见状,特意又加一句:“殿下是去招揽赵律。”

裴椹刚掉转马头,要去追人,闻言果然倏地又回头,直直看向城楼上的伊浔。

“……”伊浔和他对视。

裴椹一言不发,很快转头,让杨元羿先回军营,不必再跟,自己则驾马带其余随行骑兵,继续往李禅秀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