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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醉的人,撩起眼皮看人,不屑这种激将法,依旧歪坐在藤椅上,不知哪根筋不对,忽地站起身来,轻飘飘的藤椅给他起身的动静逼退好几步远。连同边上跑忙的老周都吓了一跳,才想劝他坐下来。冯镜衡转身往洗手间去,汪春申笑话他,“到底是喝酒退步了,还是肾不行了,去几发了啊!”

“我还用不着终年不见天日的人来跟我讨论肾功能的问题。”冯镜衡是上岛前,会务灌了一肚子茶。他再从洗手间回头,汪春申已经吃完他的那部分,剩下的他也不陪的样子。在边上泡起茶来。

冯镜衡继续打扫战场。他吃东西并不秀气,饿起来的时候甚至会大快朵颐那种。对于汪春申这种饮食恹恹的人,是艳羡也是赏心悦目。也只有年纪起来的人,才会真真切切地羡慕年轻的资本。

一个晚上,他两回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了。汪春申分一杯饭后普洱给他们,自己的那杯却迟迟没有端到嘴边,等他神思过后,老周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冯镜衡在湿漉的院子里抽烟。主人杯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汪春申起身的时候,冯汪二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一眼。

边上的老周问镜衡,“晚上宿在这里?”是的话,他就去替他收拾客房。

天还未全黑,喝了酒的人才要点头算是,手机微信公众号上收到了轮渡班次因为下午天气原因末班船行时刻往后顺延半个小时即补发一班的及时公告。

看信息的人,唇上叼着烟,略微思忖后回老周,“不了,我晚上还有事。”

老周便问:“你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出岛,自己去坐轮渡?”

“我又不是没坐过。”

是这么个理,但是老周还是不放心,说他这脚步都快站不稳了,别到时候栽到江里去。

冯镜衡心有成算地由着老周取笑。谈笑间,他已经给杭天发消息了,要他来接他。

杭天对于老板在的地方有点讶然,讶然过后又欣然答允了,因为他很乐意替老板拉练新车。彼时外面也才五点钟不到,杭天上岛再依照冯镜衡的地标顺利找到房子也不过六点的样子。

然而饮醉的正主只把车钥匙懒懒抛给助手,要他把车子开过去,先去买票排队最后一班轮渡。

杭天只点头,听差办事。至于这栋楼里的人与物,他一概不闻不问。唯一笃定的是,这里绝不是老板自己的地盘。

*

栗清圆和孔颖路上淋了一身的雨,回到店里,先后去冲了个澡。

向项这家餐饮兼民宿店前后两进房,也算得上岛上三甲之内了。

阵雨过后,栗清圆卧房的蓝玻璃上瞧着还是雾珠蒙蒙的。向项过来给小颖送消毒水和防水胶布的时候议论着天气,明天还得有雨。

“你们今晚就住下吧。明早再走。”

栗清圆摇头,她明早还有跨部门研讨会,哪怕最早班她也来不及赶过去。

孔颖也表示她宁愿晚上苦点,不能苦早上。

向项听后,哀怨她们两个,懒鬼一双。说罢就张罗着要给她们带走的东西,杨梅、糯米蒸排骨、小香瓜、黄樱桃,还有一只红色小塑料水桶,里头堆满了草鸡蛋。

栗清圆表示她一个不要。

向项随她,“嗯,你不要可以,但要帮小颖拿。”

孔颖这些年得向女士偏爱就是她很会给向女士提供情绪价值:不轻易辜负别人的心意,也很会投桃报李。每回上岛,她总能变出各种花样地讨向女士欢心。

“对,你不要拉倒,但要帮我拿。就拎这桶草鸡蛋。”说罢,孔颖与向女士互看一眼,二人心领神会。

栗清圆吹干头发,关掉吹风机,任由她们两个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投契。她有点酸,于是,破罐子破摔,“我拿可以,到时候连蛋带桶全给你们掉进江里去可别怪我。”

孔颖对于栗清圆各种奇奇怪怪的恐惧症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小时候就怕好友来看她掉进江里去,至今她还是有点怕,这也是她来往岛上这些年,始终不开车上岛的缘故。

向项说圆圆小时候每回跟着他们过江,节假日车流密一些,跨江大桥上,她都特别害怕连人带车掉下去,回回要爸爸把破窗逃生锤放在够得着的地方。

孔颖听后更是笑话密友,顺着向女士的口吻,“她就这样。不了解她的人以为她多矜持、拿腔捏调的,其实,外强中干,假把式得很。”

“嗯,和她爸一样。体面人,里子里,全是碎的。”向项津津乐道栗姓爷俩。

孔颖轻易不议论长辈,尤其这个长辈还是向女士的心病。随即转移话题,家常絮叨里,栗清圆才知道了这么些草鸡蛋是厨房蒋师傅家儿子二胎生了对双胞胎分的喜蛋。

栗清圆自幼得店里几个大师傅、跑忙的服务员照料。正巧她有事想跟蒋师傅打听,借着去给百岁红包的由头,问起店里最有资历、辈分的大师傅,禹畴街上那栋洋楼的事。

后厨忙着备菜,蒋师傅听圆圆打听起禹畴街,也只道听途说些,说那房子里确实住人,但从来没见人出来过。那家人一应生活需求采买好像也是有人定期送过来。

“哪个晓得呢,那条街本就那一户。神神秘秘的,早年说是官员,后头有人传应该是个很有名气的画家。画什么东西家,谁懂。”

“画家?”圆圆有点后知后觉的诧异。

蒋师傅忙得火烧眉毛、脚底生风,难得看圆圆对这些外事上心,不免好奇起来,“你打听了做什么?还是我再托人帮你问问?”

圆圆摆摆手,表示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她今天见到有人进那栋楼了。

蒋师傅哦一声,“应该是送货送菜的跑腿师傅。”

栗清圆听后不置可否。她没有告诉蒋师傅,应该不是,或者她很确定不是。

从后厨回头,迎面碰上了向项。向项问女儿,老蒋收下了吗?

圆圆点头。

“你们几点走啊?”老板娘要去忙前头的晚间档了,说着提醒圆圆,今天轮渡顺延一班。

栗清圆嗯一声,“那就搭末班走。”

向项见她这几天气色还好,也觉得失恋那点阴影该过去了,母女默契不提不值当的人,只关照女儿,走之前拿只老鸭走,“带回去让你爸给你熬汤喝,你嫌东西重,干脆给他发消息,要他来带你。”

栗清圆瞥一眼避重就轻的亲妈,“你想给我爸只老鸭就给他呗,干嘛借我由头。”

傲娇的向女士嗤之以鼻,“爱要不要。我店里的鸭子多好卖,我拿给他糟蹋,想得美!”

说曹操,曹操到。那头,栗朝安见天不好,给圆圆发消息,问她今天还回不回来?

栗清圆回要回去的。

老栗问她今天末班几点?

栗清圆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末班出岛的?

老栗打字速度属蜗牛的,好一会儿才回复:恋家的孩子总是要最迟出门。

被看穿心思的栗清圆笑着把老栗的短信给妈妈看。

向项没好气,撂下一句鄙夷的话就去忙她的生意了:

男人这种生物,天生爱作些没得用的表面文章。

*

这晚,栗清圆忙得比春运迁徙回家过年的人都焦头烂额。

她不仅帮着好友拎了一桶草鸡蛋,还被来送她们的向女士措手不及地塞了一只退毛破肚了的冰鲜老鸭。

锁鲜盒的冰袋就感觉有两斤。

她垂着两只沉甸甸的胳膊,怪妈妈口是心非,“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拿给他?”

“你少废话。我给你们爷俩吃喝,我还给出错来了啊!”

“嘴硬。你承认有他的份就够了。”

“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当我爱屋及乌,他烧给我女儿吃,我施舍他一份煤气费。”

栗清圆冲凉后便没再化妆,一身最简便的恤衫仔裤,长发也用鲨鱼夹随意地绾着。络绎等着上船的队伍里,江风一起,她甚至有几分灰头土脸的邻家感。边上有七八岁的孩子拎着湃着冰的桶,吆喝兜售着刚摘下来的那种咬一口起沙的红番茄和青瓜。

与独立人客队伍一甲板宽距离那边,便是汽车上渡的依次排行队伍。

因着重熙岛本就是观光旅游的,上岛又限制是本地车牌,末班这个点出岛的车子已然有限了。

冯镜衡过来的时候,杭天从驾驶座上下来,隔着一些距离便朝老板挥手。后者走近,穿一件黑色衬衫,个头很高,其实很出众了。用不着回头的人细看什么。

冯镜衡的酒还未悉数清醒,助手跟他说什么,他也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没事人地扫视着隔壁人群排行的队伍。

没等到他锁定到目标,队伍边上折回来的向项一眼便看到了冯镜衡。她识人交际的本能,便迎面招呼起来,“冯先生?”

冯镜衡愣了下,随即再正色不过的社交口吻,“是。”存疑即刻成为既定事实,他那一眼没看错。“栗,师母。”

向项这一回依旧没有纠正这个误会。只略微寒暄的口吻问冯镜衡来岛上办事?

冯点头,再问栗师母,“您也是?”

于是,顺理成章地接收到一些对方的自我介绍及交代,栗师母是来送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