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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铃兰◎

阴历七月七。夜里与舍费尔短暂会合后,天刚出鱼肚白,冯镜衡打道归了趟家。

车子才进前院,住家的保姆披着单衣就出来了,看清后座上头的人是冯镜衡,冲老二吆喝一声,没等他两只脚全下来呢,就逮着二子端详且问:“你好点没有啊,是有点瘦了呢!”

保姆姓解。是当初朱青生养伊家的时候,虞小年特地循着儿媳的饮食习惯挑出的一个。原先那个是从宁波就跟她出来的一个老同乡,回去养老了。

解阿姨比虞小年小十岁不到。但冯家没那么多作怪的讲究,说是保姆,人家也只是在你家里干活工作而已。是以,解阿姨一向都是对他们兄弟俩直呼其名,再尊敬也不过就是喊冯钊明客气些。

“星期天你妈妈回来,说你病了,给我们都吓了一跳。我还说要煲汤给你送过去呢,你妈妈说你有现成的汤喝,又轮不到我们了。”

冯镜衡与杭天一道往家里去,听着解阿姨唠叨,二子不免附和一句,“她懒骨头而已,不想弄,还找这么多花头经。”

解阿姨也是个人精。天天眼皮子底下这点事,哪能不知道冯先生在和小儿子别苗头,明明说了句漂亮话,二子话里话外不受用的样子,解阿姨连忙改口,“哪个说的。你妈妈不过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爱子,你父母可是处处没得挑的啊。”

楼下一阵脚步声到了影壁边,二楼最东面的房间里亮起灯来,解阿姨解释说:“家、宁马上要开学了。昨晚,朱青领着孩子来看两个老的,天太晚,就由着家宁两个睡这边了。你妈妈紧张地一夜没怎么阖眼。”

冯镜衡明知故问:“嗯,怎么个事呢?”

解阿姨捶一拳头二子,怪二子不依不饶,“家宁这两个滑头鬼,尤其家家,你爸爸老是说呢,不像老大生的,倒像老二家的。”

冯镜衡听这话很不快,“成天没事干,造谣别人被窝里头那点事。看来有人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人不能闲,闲下来社会犯罪率势必提高。”

解阿姨觉得骇人,“谁说的啊?”

杭天在边上老半天才笑了一声,他陪老板玩□□到早上,又一口气没歇地奔了这里。两个人一进门就嚷着饿,要解阿姨去弄点东西来吃。

冯镜衡更是离谱,说要不然没力气睡觉。

解阿姨说昨晚炖了点甲鱼汤。要么给他们下点甲鱼汤小馄饨?

冯镜衡听着就黏糊,一大早就吃这么杀生的东西,怪倒胃口的。解阿姨絮叨,你侄子侄女爱吃呢!

等冯镜衡上楼洗了澡,一身舒坦再下楼的时候,家里老的小的就放马般地泱出来了。

虞小年在边上给家家扎辫子,弄不起孙女要的那个式样,干脆给她梳了个大马尾,勒得伊家喊头皮疼。要奶奶拆了,她就这样散着,等妈妈过来吧。

虞小年有点酸,牢骚着说,养这么多孩子干什么。

另一边,伊宁一大早就出去踢球,把个足球踢到老远去,喊冯钊明去给他拿回来。

爷孙俩球没拿回来,倒是伊宁调皮,把个擦炮擦了扔进观赏鱼塘里,炸得那观赏的钢化玻璃生生闷出个裂缝来。

冯钊明球也不去捡了,把孙子提溜回来,说谁爱要要去吧。这种捣蛋鬼,一分钟看不住就要犯事。

杭天过来替冯董看孙子,顺便揶揄冯董,“要不说学前教育的钱好挣的,因为看孩子属实不是个轻松活,头疼脑涨,还不能打不能骂。”

冯钊明叫保姆打电话,“谁家的谁弄走吧。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得成。”

虞小年怪丈夫,“你倒是会拣现成便宜。睡得比谁都死,孩子夜里跑丢一百个你都不晓得,这会儿怨起来了。”

冯钊明冲妻子声明,“你大半夜跟个菩萨似地往那一坐,看着他们,我不知道?”

伊家重新披头散发、赤着脚地就跑来小叔这边,童言无忌得很,“小叔,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呀?”

冯镜衡对事不对人。尤其是两个孩子,他依旧很宠爱他的两个侄儿,“一大早的,听你们吵吵,头疼!”

“小叔,我已经能骑那个小马好几圈了呢。”

“嗯,了不起。”

伊宁也跑过来,告状小叔,姐姐的马,不给他骑。也怪小叔不公平,“为什么姐姐有,我没有。”

冯镜衡头疼得更厉害了,“等你上到中班吧。”

伊宁着急,“中班在哪里呀?”

小叔哈哈大笑,伊家喊弟弟笨,“你今年上的是小班,明年上中班呀。”

伊宁刚在外面跑的拖鞋,鞋底上全是草泥,就这样爬到了小叔身上,和小叔商量,“那我今年就上中班好不好?”

冯镜衡把栗清圆骂他的口头禅学回来骂他的侄儿了,“神经病啊,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急性子呢!”

虞小年怪老二口无遮拦,“孩子面前,你的这张嘴,注意点。”

解阿姨那头把早餐准备好了,喊他们吃早饭,接着小年的话,和煦道:“将来镜衡的孩子,叫个伊什么好呢?”

冯镜衡就事论事的态度,冷冷淡淡,“谁说一定伊什么的。谁规定的!”

话音落,包括虞小年都不作声地瞥一眼冯钊明。毕竟伊这个排行,是老头定的。眼下,老二是归了家,到目前为止,爷俩一句话没说过。

早饭桌上,中式西式的都有。孩子们吃那黏人嘴巴的甲鱼汤小馄饨,冯钊明吃的清粥小菜,冯镜衡是三明治与热美式。

没多久,朱青的车子到了。

她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久没碰上的老二。

作势问候了声,“你身体好点了?”

冯镜衡舀一口伊宁碗里的汤喝,当真嘴巴要黏住了。面上淡淡应承大嫂,“嗯,没什么大碍。”

婆婆那天回来,便跟公公发了好大一阵的火。连带着老大家的两口子。

虞小年连说带骂,夹枪带棒,“你们要是谁觉得我这个家当得不公,就站出来。这些年,每一笔都是有账可查的,我两个儿子自问一碗水端平。生意上头,多劳多得,不劳不得,这难不成不是应该的。”

“就这么大的摊子,弄这些犄角旮旯的心思给谁看!”

“用人的时候,他是个有用的;不用的时候,又拿那些熬糟话来恶心人。什么叫儿女私情啊,冯钊明,你拎拎清爽,没儿女私情,你现在有两个儿子可用了是吧!”

“我倒要看看,你们撺掇到最后,谁能落着好!一家子,不像个一家人的样子,那就且等着败到底吧。虞家的笑话,还热腾腾的呢。”

冯纪衡眼见着母亲回来与谁都不放过的样子。偏袒小老儿也是明火执仗了,说了句牢骚话,“谁说什么了,老二的对象,他谈他的。只是孰轻孰重,他自己没有掂量么?”

“他这么上头地为了个女人、”

老大的话都没说完,虞小年当即断喝,“你们谁也没资格说谁!”

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最后,虞小年就这段家务官司定了调。老二的事随他自己去,她今天承认栗家如同当日承认朱家一样。这是你们自己选的,自己的路自己去奔。

只一点,冯家走到今日不易,她的两个儿子没理由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嫌隙。即便将来两个都成了家,分开过日子不代表不和。谁老想着分就意味着不睦、不往来,那才是真正的错了主意。

那天,朱青全程没有说话。

不到半天,船舶那里最大的代理商舍费尔飞过来,要面见镜,却得知他病了,谢绝一切事务。

舍费尔几番电话打到冯家,也与冯纪衡会话,然而,他始终信任镜。说无论如何,要等到镜会面再商谈新业务。

隔了一日,周一晚上,朱青带着孩子过来,说了些要开学的交代。

临了,还把孩子们留在这里过夜了。

她下楼前,与婆婆难得正面了几句,“袁芳岁的事,我知道老二在怪我,可是,那里……”

虞小年打住了,“我说过他了。由他去。他现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朱青言语斟酌,到底开了口,“栗小姐的事,怪我多心。我只是觉得太巧了。毕竟老二陪我去栗家的时候,他们一句都没交谈。结果,一转头……”

虞小年想都不用想,“你就是多心了。老二什么个性,你还不明白么。他能由女人逗到他,老早由人家钻空子了。”

朱青听这话,面上一沉。虞小年见状,也懒得多余解释。多心之人,你强辩,他只会更加剧。

倒是在里仁路那会儿,老二的话反过来给虞小年几分警觉。她重起话题,问起他们夫妻俩。

朱青答都好。

虞小年点头,略想了想,想到老二的话,终究还是开了口,“过了七月半,他们舅母过来,我想着请栗家的女儿也过来,算是给老二一个台阶,你觉得怎么样?”

朱青头一回听婆婆这商量的口吻,有些诧异,面上端持,口吻略有点失落,“挺好的。”

虞小年听这不活络的话,一时难继续,到底还是把她的意思渗透给朱青听,“他们兄弟俩,一庄一邪,谁也缺不了谁。你也是读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给老二这个台阶,你比我知道,他和这个家隔了心下来,大家都不会利好。”

朱青自然明白。这也是她今晚来这一趟的意图。

虞小年最后交代给朱青,说家里的这些事还是留着给她办。“他们舅母过来,顺道着,喊你妈妈也过来玩玩吧。”

朱青不禁瞥一眼婆婆,她不明白这到底是婆婆的权衡,还是真的是她回了趟虞家,也看明白了些世态炎凉。

最后面上不显地应下了。去前,她也算投桃报李一回,站在女人的角度,同婆婆合议一个问题,“老二为汪春申的事,里外难做。我的意思,他如果倾向了家里,瞒着栗小姐,这……”

虞小年与朱青做这囫囵婆媳六七年,今朝,头一回,两个人算是想到一块去了。虞小年叹一口气,“你一句不能说,我晓得你,心思重,但是心眼不糊涂。他这个时候,谁外力拆散他,他能冷我们一辈子的。”

“至于他和人家,和不和那是他自己的造化吧。”

“您当初也是这么看我和纪衡的?”

“人没有后眼睛长的,眼睛长在前头,只有向前看。”

*

隔了一晚,朱青在家里碰上小叔子。

有些免不得的尴尬。尤其是冯镜衡明显的不大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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