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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施惠满腹的心怀难告诉她, 也难真正问她,为什么不介意,为什么不问问我。

汪盐, 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点什么。哪怕无济于事。

过去种种,于现在而言,都是无济于事。

孙施惠怪汪盐, 她一点不像别的女人, 会利用她们的任性和眼泪。

她全没有,偶然掉那几颗金豆子也都是为了她亲人。

从前在他面前哭去了的爷爷;结婚那天,舍不得归家的父母。都是。

汪盐便是汪盐, 她的软弱与寄托,只朝她值得的人。饶是当年, 她那么固执地和一个人在一起,物是人非后,也没有自怨自弃。

坐在孙施惠面前,依旧好好地吃饭,好好地工作并生活。

升职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说请他吃饭。孙施惠那一顿宰了她不少,汪副理心疼也不写在脸上。

她一向如此,活得比个男人还要面子要里子。

孙施惠想到这些年与她攒的那些个饭局, 也想到她心甘情愿点头这桩婚事, 便什么都不高兴去理去问了。

因为没什么比她活生生站在孙家, 他眼前重要。

过去种种, 譬如昨日死。

“市侩!”他随即出口, 点评眼前人, 说她当真市侩极了,捞金子的人岂不是最最市侩的了。“我当时就该告诉你的,你一定会老老实实车子回头来拿的,对不对,汪盐?”

孙施惠喜笑颜开般地笑话她。

汪盐看他那德性,真真气不过,挣开他的手,想狠推他一脑门的,够不到,只能推了他半边脸。

骂他,“孙施惠,你真的是世上最无耻的人!”

“无耻也比虚伪好!”某人说着,拿自己的手来摸刚被汪盐推过的半边脸。

笑得邪性也乖张。

他们脚边的小北京挤到二人中间来,以为大人吵架,或者在家里看父母这样惯了。不肯他们吵架,童言天真地要分开他们。

孙施惠一时顾着脚边的小的,也要顾着身边的大的。一手抱小北京,一手再来牵汪盐,“衣服拿了,火机也没丢。好了,陪我一起去和阿秋打个招呼。看在她服侍我们三代的份上,也别挑今天跟我别扭。好不好?”

*

阿秋的房间在后院西北角上,靠在一处池塘边。

小时候,她就爱在池塘里养几个鸭子,生了蛋,给他们腌咸鸭蛋,或者裹蛋黄肉粽吃。

如今隔了六七年回来,这个僻静的小院子,门庭冷落。

池塘也不如当初干净清爽了。

孙施惠才进门,阿秋在薅院墙根角的一点草。瞥到老小子回来了,丁点东家的颜面都没给,上来就知会施惠,“池塘你要弄的。怎么变成这样了,懊糟的呀,夏天怕是要臭了。”

孙施惠应阿秋,“定好要疏浚的,这不是天还有点冷嘛,报价不一样,人工也不高兴接。”

“我反正同你讲,这个池塘这个样子,我当真有点失望。”

阿秋扔了手里的小铲锹,哪怕施惠领着她的小孙子,也还是铁面无私的样子。最后,补一句,“不是看在你新娘子份上,两个人还没满月,我真得要骂得你头掉,告诉你!”

阿秋真真服侍过他们三代,当初要走,老爷子也是给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感谢的就是这么多年共事的情谊。别说施惠了,往上金锡、琅华,再到孙开祥,阿秋也没正经怕过谁,她一向的底气,我凭本事吃饭。

孙施惠领着汪盐,随着阿秋进屋。一面走一面应付老保姆,“爷爷病了,拖拖沓沓的,都大半年没顾得上这些了。”

阿秋抱着小孙子,半回头地看一眼施惠,“爷爷病了,你没有。”

某人被说教了,难得的丧气,却不敢顶撞。只说,“我后悔了,后悔叫你回来。”

“后悔就送我回去撒,还来得及。”

汪盐听着想憋笑都忍不住,她只想到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从前情谊在,或主雇或传统些该是主仆。阿秋说离了这里这些年,这里一根根的草都是原来的样子,一时感怀。

前一脚还骂孙施惠的,后一脚又同他念叨起来,说她带过来几只养着的老母鸡。“老爷子气色当真差了好多,说话中气都不一样了。”

“施惠,你是他拼着打脸都不顾,要回来的。难道还不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嘛。”

阿秋已经见过孙开祥了,自然晓得这几年,孙家的如意与不如意。

如意的是,施惠到底接棒了过去;

不如意的是,终究一笔难画圆。

孙开祥的私心,朝阿秋,说施惠这婚事没准也是个“大兴货”(*假冒)。

倒不是他对汪家的女儿无情或者无意,是他压根不看重婚姻和子女。

阿秋带着这样的先入为主,与汪盐碰面。短暂交谈,汪盐也点头随阿秋,还住到原先的房屋里。

待人接物里看品性。阿秋只觉得,汪家小姐这些年都没变,始终宽和仁善。这样的姑娘,嫁到哪家去,都有好日子过。偏没逃得过施惠。

真如老爷子那般说,施惠当真不属意开枝散叶那些,不好好过日子。那真的是孙家的报应,属实的爷俩两代没福气。

阿秋老派的过来人,私下打量这新兴的小两口,又不像。不像那种牌搭子的夫妻俩。

毕竟年少起来的情意,当年,还是她领着汪盐去和施惠玩的。

说到这个,施惠玩笑,“你是不是等着我送你个大媒人礼呀。”

阿秋嘴里即刻,“小畜生!”

“你那时候把人家一味地往外赶!指头子都差点被你夹断了。还媒人礼呢。我是你丈人丈母娘,自己姑娘扔到大河里都比嫁给你好!”

“阿秋,你也说我们还没满月。没满月的新人,经得起你这么说嘛,啊?”

老派的人这才停住,毕竟迷信这些,也跟盐盐赔不是,说她一向这样朝施惠惯了。“还好你妈妈不在,在的话要怪我这个老骨头了。”

“不会。我妈您也见过了,她和您一样,很相信这些,也……”汪盐说着,瞥一眼孙施惠,“越亲近的人,她才会越真心地骂。”

阿秋闻言,中意地朝汪盐点点头。是的了,这才是和施惠相匹配的性子,要是两个人都眼睛长在头顶上,这个家才是真真要没影子了。

已经到了晚饭点,汪盐瞧得出来,老保姆总归恋着些旧情,有些话想单独朝施惠说。她识趣地借口去看看爷爷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也跟阿秋讲,才过来,有什么施惠顾不到的地方,您都可以跟我说。要买什么办什么都可以。

这头,汪盐才走。阿秋就朝施惠捣捣鼻子,“你当真的吧?”

“什么?”

“人家姑娘这么实心眼的好,你不会真的为了堵你爷爷的嘴,成心和他对着干吧!”

孙施惠拿领带捂鼻子,嫌这屋子许久不住,到底有些霉味,说要好好开窗晒晒。又玩笑阿秋,“别是你带来的干咸菜味?”

“小畜生,我跟你说正文呢!”

掩住口鼻的人, “正文就是你两头认主,我就不高兴了。”

阿秋吆喝小孙子,说收拾东西,家去。

“你七岁头上就这个脾气,现在还这样,哼!我孙子都比你好带点。”

孙施惠再逗阿秋,“你少占我便宜,我不是你孙子。”

阿秋急得要跺脚。

站在厅里勉强来回踱步的孙施惠这才正色下来,几步走到阿秋面前,抱回她的小孙子,“行了。我喊你回来,就是想你偏帮着点我们。您老精明一辈子,这点事琢磨不开嘛。”

“施惠,我跟你讲啊,我生怕又遇到个琅华这种性子的人,你要是找个这样的,我肯定不高兴回来的,管你家乱成什么样!”

孙施惠这些年从来没跟阿秋说过琅华半个不是,如今还是。他只提醒阿秋,“你人是我找回来的,只帮我料理我们的事,喜酒,后头……爷爷的身后事。其他的,就当过来陪盐盐个伴吧,她这些年少来孙家,可还记着你。你踏踏实实在这住着,奶孙俩缺什么,都跟盐盐说。只当我还报你照顾我的那些年。”

“阿秋,”孙施惠一向这样喊她,看似直呼其名,其实只有主雇二人知道。这是累年养/成的信任。“只一点,别把我的话过给爷爷听。他想我什么,我很明白。是的,我不看重婚姻甚至子女,他最后算计我的那些,对我也没用偿。”

阿秋听这些忤逆不孝的话,心惊肉跳。不大懂,“你不会要孩子?那这结婚的意义……”

“是我不会要所谓的婚生子。”

阿秋连学都没上过。哪里听得懂他这些,只以为他这婚事没准真的是障眼法。

“噶好的汪小姐。施惠,你辜负人家,要伤阴骘的。”

某人诘笑,反问阿秋,“那么,她辜负我呢?”

“辜负你不是你活该?你这个臭脾气,谁能受得了?”

孙施惠切一声,“阿秋,你不公平。”

二人再说了些闲话,孙施惠说到今天上午去冯家的事。连出了什么风波也告诉阿秋了。

老保姆听到汪盐生理期不小心掉到水里去,只拿拳头砸施惠。

说他怎么好,怎么好。“女人这个时期掉水里,当心激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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