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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看了许久,阿秋到她耳边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是老保姆端了些吃食过来,怕汪盐饿着。

*

阿秋瞧汪盐失魂落魄的,只以为年轻新夫妻,分开一小会儿,都惦记着呢。

劝盐盐,“不要替他担心,本来这些酒局就是男人应付的。”

将心比心,汪盐问阿秋,“按礼,我该去的,对不对?”

她没有不肯。而是孙施惠拢头拢尾,大包大揽,全程不要她到场。

拜堂作揖那里是,酒席又是。

阿秋舀桂圆阿胶炖得汤羹给盐盐,要她趁热吃,“按礼,新娘子就在房里。”

那是老礼。可是还有生意上的礼,孙施惠结婚了,多少磨不开一些相交的来往,人家甚至带着太太过来的。哦,结果连个新娘子面都没会到。

汪盐想到这,面上已经有松动了。端起那晚汤羹,也只嫌甜,腻得难入口的甜。

其实她不需要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阿秋还在边上帮她布菜,因着厨房那头全线占着,未必盐盐投口的都有,“施惠只提醒我,你不能吃山药。这才急急忙忙拣了几样菜。”

汪盐这时候已经换下了上午行礼的秀禾服。自己房里,她穿得简单,只脸上的妆,这么久了,还是那样的服帖,人比花娇。

她其实还不大饿,也知道阿秋忙活了一天,要阿秋和她一起吃点。

再问到小北京,得知今天施惠也请了她女儿女婿,孩子跟着他爹妈一起在前面吃喜酒呢。

汪盐只点头,嘴里道:“他想得还周到。”

阿秋附和,这一点她是无比认可的。说施惠别看着臭屁哄哄的,做事滴水不漏。“这一点比他爷爷、爸爸都强。”

汪盐一直好奇,“他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招猫逗狗呗,看琅华就知道了。”阿秋说,不然怎么会招惹到那些女人。

活活把孙家的气数败尽了。说到孙施惠的生母,阿秋百般有色眼镜,说肯定不是个好皮料,不然能带着个女儿跟了金锡。养到六七岁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空难事故出了,那女的是直等到金锡六七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地上门要见孙开祥。

阿秋朴素的认知观念里,说那女的就是想讹孙家。

当然,施惠的身世没有任何蹊跷,他就是孙家的血脉。

“真真一本烂账,也得亏回来了。不然跟着那个妈,能有什么出路。也好在领回来的早,再晚几年呀,更是不服管教,也养不熟了。”

就这样,也不算养得熟。阿秋说,祖孙俩比爷俩还倔呢。

外人只当施惠等着老爷子咽气呢。

实则,阿秋自己领大的孩子,她顶清楚。施惠吃亏就在嘴上,打小在这幽僻的院子里圈养着,能有好性情就怪了。

小时候,孩子一不如意,孙开祥就板子、棍子的。

为了个吃饭吧唧嘴,施惠没少挨老爷子的手板和耳光。因为孙开祥觉得施惠是由那女人养坏了,才这样没有一点家教。

“考高中那年,爷爷有心想把他送到你爸爸班上去。可是你爷爷那年又得了病,到了,老爷子都没张得开这口。两个老的一辈子的交情,你爷爷又等同救过施惠的命,孙开祥带着施惠去吊唁,臭小子也百般不情愿。回来的晚上,老爷子就要施惠第二天代替他去送殡,平辈不能去。他想施惠记着汪家的恩……”

“施惠嘴上说着不肯,第二天一早说去同学那里玩,爷爷也拿他没辙。可是,后来开车的老姚告诉我,施惠要了车,一路去了殡仪馆。”

隔着一条河,他在那站了好久好久。

再要老姚原路回头。还不肯告诉爷爷。

老姚和阿秋一样,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施惠不肯说,他们也不敢多嘴。万一说错了,又是一顿打。

其实阿秋和老姚都明朗,那天,就是汪家爷爷出殡。

施惠是去送殡的。以他固执不肯配合的方式。

汪盐听到这,径直站起身。她问阿秋,“你是说,他那天去了殡仪馆……”

阿秋坦诚地点头。

汪盐记得爷爷出殡前一天,孙施惠随他爷爷来吊唁,他狠狠嘲笑了她,要她不要说话,不然他回去梦到鬼……

汪盐怪他不会安慰别人,也该学会沉默。

结果,他用了这样沉默的安慰方式。

不短不长的思量里,汪盐突然开口:

“阿秋,这些先放放。我回来再吃。”

“你要去哪里?”阿秋不解。也提醒她,新娘子晚上不可以乱走动的啊。

只见汪盐往房里去,她说她换衣服,去前头……

*

前厅,孙施惠的一巡酒刚轮下来。

他自然不可能全真用酒,否则他得交代在这。

一般宾客也不会真的计较他杯中是真是假,主家礼尽到就好了。

怕的就是不请自来的宾客。

孙施惠计划里没请一些主,但真正摆宴的时候,未必不思量全了。

果真,一巡酒后,本家兄弟来施惠耳边道,有客到。

这头,孙津明才把那七八个主领到二叔院子里,单独僻静的一桌。

孙施惠最后露面,春风得意的样子。

领头的是先前在拂云楼碰面的齐主任。施惠一亮相,一行人就嚷着他罚酒。

“长尾巴了就是不一样,太轻狂了些,结婚了,就不理我们这些老哥哥了是吧!”

孙施惠世故地朝诸位讨饶,只说家宴,没大请。

齐主任说这话不中听,“那么前头那几十桌人是做什么的?你施惠得多大请才知会到我们。”

齐某人再道:“我们没有那些人有脸就是了。”

一桌人,骂骂咧咧坐下来。

这下马威的酒,且在斟着呢。只见门口一红衣女子跨过门槛,乌发如泼墨,红唇如菱角,纤瘦停匀、窈窕伊人。

齐主任慧眼识人,说今天晚上,敢这么穿红衣的,只有新娘子了。

“我见过伊。”

“年前,施惠在拂云楼领着人家,我问他是女朋友?我们施惠小子还纠正呢,纠正:朋友。”

结果,新婚晚上,打脸了。

众人起哄,“朋友成新娘子了,这速度,起飞了都。”

新娘子来得正好。

新娘子不来,这喜酒不成囍。

齐主任带头,要新娘子斟三杯给施惠。也算全了夫妻俩不请他们的“不是”。

藏笑起哄里,汪盐浑浑噩噩,她也不知道怎么一脚踏进了这漩涡里了。

原来是她想往前厅去的,看到爷爷院子里灯火通明,才迈进来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她亲自斟地三杯酒,孙施惠骑虎难下地抄起第一杯,然后轻淡淡地骂了她一句,口型都看得出来,“猪。”

他让她好好待在房里的。

汪盐旁若无人地喊他,“孙施惠……”

揶揄起哄的声音,她全然没忌惮。只轻悄悄地问他,“爷爷走的那年,你去了是吗?”

某人仰头饮尽第一杯,这些老江湖眼前,半点弄虚作假都没有。

他一时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也伸手来揽她,只在她耳边道:“应付一下就回去。”

汪盐还想说什么的。

孙施惠正色,“听话。”

第二杯,依旧是新郎官的惩罚。

汪盐看在眼里。

第三杯,孙施惠才擎住,边上的津明驰援了。世故人说世故话,要齐主任看在二叔的面,也该饶施惠一回,“洞房花烛夜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齐主任再审视一眼新娘子,打趣也和缓,“感情好的天天洞房花烛夜。谁叫他老小子今天不请我们的。”

也不肯津明帮忙。说谁的主场谁担待。

忽而,红衣的新娘子,吴侬软语的腔调,丝毫不怯场,问一行客人,“那么我替他喝一杯可以吗?”

齐主任一时愣在那里。

是因为新娘子样貌已经很惊人了,声音更是,清泠泠的,冷到天上去。

却叫人无从拒绝。

汪盐当真替孙施惠喝了一杯。

也陪着他应酬了这一桌的人情。

从爷爷院里出来,春雨停住的夜里,微微凉气,吸一口,瞬时醒去三分酒。

前厅到这里,应酬暂时告一段落。

不等孙施惠开口,津明先说了,要他先送盐盐回去。

“这一两急酒下去,恐怕得缓好长时间。”津明说着揶揄也艳羡,“从来没看她这么勇过呀。”

某人捏着汪盐的手,由她晃荡也沉默,“嗯,新娘子遮捂一天了,到了,想出回风头了。”

说着,孙施惠拦腰抱起汪盐。

怀里的人正名,“我没有醉。”

“喝醉的人永远说自己没醉。”

“孙施惠,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放我下来。”

某人酒兴,也是捉弄她。他抱她站到院子栽花的花坛子边上,由她摇摇晃晃地站在上头。

身后津明还在,他当着别人的面,问汪盐,“刚在里头问我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