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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华还是老样子, 风风火火,色厉内荏。

她自觉不是替谁出头,而是见不得这个家要变天。

她甚至记不得三房家的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才要喝一声,叫他滚的。

孙开祥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只翕动了唇边, 对着汪盐,却是喊的施惠的名字。

汪盐以为爷爷要找孙施惠,掉头问阿秋, 联系上施惠了吗?

阿秋道,打到他秘书那里, 说是不在公司,陪齐主任视察工地去了。

汪盐要再给孙津明打。

床上的人沉疴般地重嘶了口气,已经几日吃不进去任何东西的他,生生把汪盐的手捏得指骨泛白。孙开祥盯着那藏青的承尘,混沌许久,才朝盐盐吩咐:见,何……

汪盐下意识明白了,一扭头,琅华一身青衣地立在床边, 汪盐只得朝她求助, “爷爷要见何宝生。”

*

快到黄昏西沉时, 前院泊车处, 等到了孙施惠进门。

家里跌跌绊绊的事, 某人已经身心俱疲。再听闻三房家出了事故, 贸贸然闯门也要见爷爷的架势。

孙施惠从车里下来,三房的明春扑一般地截住施惠,求他无论如何救救他父亲。

盛夏炎炎,一手的汗与灰,揪在施惠的衬衫袖口上,五指斑斑的印。

孙施惠再听清明春口里草草头尾的始末,货船码头卸货靠岸的时候,船舵失了控制,撞到临船上,对面船上随货出行的家属,没了性命。

施惠冷漠地往宅子内院走,游廊下,他再隔岸观火不过的冷酷,问,“你爸喝酒了吗?”

后头追随脚步的人顾而不答。

前头的人一手摘了领带,头也不回,再问一遍,“喝酒了没有?”

明春脚步一滞,随后几步的孙津明也跟着停了下来。

自顾自往前去的孙施惠不管他们,存疑且保守的袖手旁观,“喝酒的事故,就给我他妈滚蛋。意外事故,自有保险公司去追责,鉴定以及赔偿。”

孙明春想着端午家宴上,施惠还一家子和气团团的眉眼,如今,摊上事了,求到他了,却袖子一甩,骨肉分离的嘴脸了。

“施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他黑不提白不提,只一味求他们这家族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死的是遭难船上的人。”前头的人忽而转身来。

孙施惠说这话时,眼里仿佛冻着冰,冷漠凉薄。

孙明春私心觉得,今天倘若孙开祥还硬朗着,他父亲绝对能逃过一劫。因为那是他同宗的侄子,偏偏到了孙施惠这里,这个人无情无义。

难怪绝父绝母。

“施惠,我爸爸大半辈子老老实实,他开船开车从来没出过差错,这一回是一时糊涂,他只是搭了把手……你就看在他和你父亲同宗同源的份上,也要救救我们。”

有人依旧不为所动,镇静过了头,才显得如此不近人情,草木一般的模样,他试着朝他的堂兄弟踱一步回头,“如何救,你告诉我?”

明春那些打点关系的念头泛到嘴边,却始终不敢正式张口。

孙施惠这样狡诈精明的人,如何不能洞察这些世故,他徒劳地笑一声,“别说你们和我父亲只是堂兄弟,就是嫡嫡亲亲的一母同胞,你信不信,我也难营救。”

他不怕把话给他们说明白,“你们还担不上我费那样的周折和人情,话又说回来,真真需要我动用根底上人脉的,也舍不得我涉这样的险。听懂了吗?”

孙施惠言尽于此的样子,招呼津明,帮他送客。

明春比施惠大不了几岁,家里突逢这样的事故,父亲再怎么糊涂,终究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如山如海,丁点不为过的比喻,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且央告无门才来求施惠的。

他一个下午给这位少爷公子哥打电话都没接,闯进孙家来,这里里外外又全换了血一样,无人理会他这一茬。

咬紧牙关的明春只觉得这一家子无情极了,他孙施惠有什么了不起,不是他爷爷挣下这偌大的家业,有他充什么头脸的时候。不是他顶着个野种的身份进门,能继承到这一切。

比来比去,同人不同命罢了。

孙开祥从前都没把这一门的亲戚撇开,倒是他这野种的孙子,等着老头咽气,要另起炉灶了。

一直观战旁听的孙津明瞥一眼施惠,他知道,这些天二叔一天重过一天,里里外外的事,施惠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外头公务、应酬雷打不动的迎来送往,甚至装孙子;

回到家,更是片刻的气也喘不匀。

本家房头这些事,从前求到孙开祥这里,二叔都是能帮就帮,能借就借,却从来不叫施惠沾手,必要的时候都是知会津明去办。

今天这事,津明听得悬浮,但忖施惠的眉眼,他经前面在琅华店里这一役算是摸明白孙施惠的性子了,嘴金刚心菩萨,哪怕是把人打发了,平下这口气,终究还是会找人帮着过问的。

于是津明试着出口,劝明春,“我先送你出去。”

明春忌惮施惠,却哪里把个拖油瓶进孙家门的孙津明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孙津明不过是个狗腿子,一辈子趴伏在二房祖孙脚跟前罢了。津明手才搀到明春的臂膀,就被他甩开了,穷途末路,他求不到索性什么脸面也不顾了,骂孙津明,“你凭什么送我出去。你是什么东西!”

“他孙施惠到底是认祖归宗,你有什么。人家的妈千人骑万人跨,但到底给孙家留了个真种,你不过是你妈带进门的便宜货,到头来,偏你出人头地了。真是人同人玩,狗同狗好……”

孙津明听着这无名之火的话,不怒反笑,笑到最后阴冷极了。

他沉静的性格做不来什么出格的事,倒是孙施惠听到了,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折回头,一把薅在明春的领口上,津明以为他要打人呢,却不是。

只见孙施惠揪着人,嘴里冷笑,“你不是要见爷爷嘛,走,我给你去见,让爷爷看看他这些年吃斋念佛地都喂了些什么货色!”

这头,院子里才稍微消停下来,忽而,门口一阵脚步声。

一家子守在厅里吃夜饭的档口,孙施惠就差提刀在手上了,他阴沉的脸,手里揪着明春,大步往里来,孙津明跟在后头不劝也不拉。

跨过门槛,他只提溜着人,欲往爷爷卧房去。

汪盐扔了手里的筷子,警铃大作般地喊他,“孙施惠,你要干嘛?”

进来的人也不听,只朝他手里的人招呼,“都他妈要我顾你顾他的,谁来顾顾我一回,啊!”

“你们眼里但凡有个生死敬畏,也不会我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的扔在家里,你们敢来闯门的。”

“怎么,你老子犯了事,哪条法哪条律规定我们要管你们!”

“我他妈今天告诉你们,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道理。”

“别遇到难处了,就是同宗同源。我父亲死了这些年,也没见你们哪个跑来给爷爷当孝子贤孙的,他横下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几个清明七月半的还记着去给他烧纸磕头的。”

杀红眼的人一身隐忍血性,汪盐拦也拦不住,只拿身子挡在他怀里,恨不得跳脚地求他,“你疯了嘛,你这样进去,就是要爷爷的命!”

那头,圆桌边的汪敏行也拍筷子下来,断喝一声,“施惠,你昏头了你!”

下午明春来闹这一出,汪盐就作主叫阿秋把几个房头的本家一并喊过来,一来都趁空见见爷爷的面,二来,三房的事体,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只能份内的关怀。

眼下,本家几个合力才劝下了隐忍发作的施惠。

汪敏行当即过来,打开了施惠揪着人的手,再朝津明示意,快些打发了。

卧房那头,已经听到了些动静,富芸芸出来问,这是怎么了。爷爷要见施惠呢。

汪敏行这才叫施惠去洗把脸,“你冷静好了再进去。听到了没!”

孙施惠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上二楼洗手间去洗脸,再下来的时候,才换了个颜色,目不侧视,径直挑帘进爷爷卧房了。

孙开祥这一会儿清醒了些,只问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施惠坐在边上,盯着床上一隅的楠木雕花出神,片刻,溃散些目光,却没有瞒爷爷,说三房出了些事故,怕不是意外。

孙开祥听后咳了咳,富芸芸要给他动动身后的靠枕,他也摆手说不要。

外头,汪盐送茶进来。是拿冰冷萃的,递给孙施惠,他不想喝,汪盐却执意,执意要他解解渴,也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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