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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这年,祝今夏开始思考何为?真正?的独立。从前她?总认为?自己足够独立,凡事靠自己,力求独当一面。

而今回头再看,是谁说独立就一定要面面俱到呢?

真正?的独立,是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不足,不怕求助于人,愿意分工协作,既能柔软地融入人群,也能坚韧地自力更生。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山谷,不需要她?一枝独秀。

那天上课,讲到拜伦的诗,《给奥古丝塔的诗章》。

Your soul is gentle, yet never compromises.

她?念至此处,忽然停顿,在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她?时,她?又弯起嘴角,重新念了一遍。

你灵魂柔顺,却永不妥协。

她?将这句诗送给自己,希望今后的人生亦能如?此。

——

中心校里,觉得生活忽然少了点什么的不止于小珊,顿珠尤甚。

不同于于小珊每逢五年级小孩有什么新鲜事才发消息给祝今夏,顿珠走的是日?常流——

看见窗台上的大蒜开花,他会发图片给祝今夏。

“大蒜说:我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祝今夏:“……都?开花了,赶紧摘来吃了吧。”

又或是做了青稞饼,他会用芝麻替它?做眼睛,胡萝卜做嘴巴,咔嚓发给祝今夏。

“饼宝说,吃我吃我。”

祝今夏:“……替我吃掉它?吧,bon appetit。”

顿珠从厨房里拿着锅铲冲出来问他哥:“江湖救急,bon appetit啥意思?”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给时序听?,却小气地不肯将聊天记录展示出来。

也没这个必要。在他的联系列表里,能蹦出这个词的不二人选,时序用脚指头都?想?得出。

“你一天不骚扰她?就过不下去是吧。”时序停下敲键盘的手,面无表情问。

“这怎么是骚扰呢?这是思念之情难以克制,溢于言表。”顿珠说,“哼,你这种万年老光棍是不会明?白?我们天真烂漫的少男心的!”

然后又催促:“快说啊,bon appetit到底啥意思?”

时序答:“不知?道,自己查字典去。”

顿珠:“嘿我这暴脾气,不就比我多读点书吗,神?气什么啊你?”

话是这么说,人还是很积极地去查字典了,只可惜最后字典是查出来了,锅里的饭也煮糊了,当晚没少被时序批斗。

顿珠宛若一朵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长吁短叹,吃饭不香,小脸拉的老长,就连脑后的马尾也不像往常那样一甩一甩摇摇晃晃了。

他把它?扎成丸子头,说是纪念他无疾而终的爱情。

老李来蹭饭,看见他这小脸尖尖的模样,悄悄问时序:“他没事吧?这回看着像是来真的啊……”

时序说没事,他恋爱的速度就跟进货似的,三天两头上新,过两天去趟县城,指不定就爱上哪个超市小妹了。

老李咂咂嘴,说也是,以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现在地铁很快,两站爱上五六个。

顿珠拿着饼子,险些糊他们一人一脸,他气咻咻道:“你们汉族人,真,的,很,讨,厌!”

老李不乐意了。

“失个恋,咋还开上地图炮了?”

“不是吗?你们汉族人废话是真多。其他五十五个民族喝多了都?是载歌载舞,只有你们汉族喝多了是,你听?我说。”

老李:“……”

竟无法反驳。

最后只能感慨,失恋归失恋,也不影响顿珠当一颗相?声?界的璀璨遗珠。

每天对着顿珠这张晚娘脸,时序也吃不消,把碗一放,淡道:“差不多得了,人家八字没一撇的也不至于这么伤心,你这连个一点都?没有的人,至于吗?”

“你懂什么?你谈过恋爱吗?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吗?”顿珠一键三连,“你从来没动过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

你怎么就知?道我腰不疼?

“等等。”顿珠心念一转,忽然反应过来,一脸狐疑地问,“你说的那个八字没一撇的人是谁啊?”

“……”

“难道咱们学校里还有人对祝老师有意思?我有情敌了???”

“吃完了吗?吃完滚去洗碗。”时序放下筷子,面无表情说。

顿珠又一次化身幽怨小白?花,顶着丸子头去洗碗了。

时序站在宿舍里,看着窗外的操场,晚自习还没开始,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球的打球,跳绳的跳绳,中心校一如?既往,却不知?为?何显得空空荡荡。

他在这里长大,又回到这里任教,前后加起来不知?多少年,而她?不过来了三个月而已?,改变却悄无声?息发生了,起初并未察觉到,直到她?离开以后。

前几日?做饭时,他端着碗筷从厨房出去,坐在客厅里等饭的顿珠问:“怎么,今天中午有谁要来蹭饭吗?于小珊还是老李?”

时序一怔,低头才发现,他竟然端了三副碗筷出来。

有个午后孩子们来问题,问他“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得其名”是什么意思,他亦条件反射说:“问你们祝老师去——”

话音未落,他一顿,孩子们也一顿。

习惯成自然,可他从不知?道原来三个月里养成的习惯竟能轻而易举推翻过往三十年的习惯。

他也没有再合上过卧室的窗帘,不管次日?清晨的光线有多刺眼。从前是为?了方便看她?是否打水,他才好下楼“偶遇”,顺手帮忙。而今他总在睡前望着对面小楼的某扇窗口,似乎在期待它?能于某个瞬间忽然亮起。

可惜小楼人去楼空,再也没有过深夜昏黄的灯,也没有拎着空桶出门打水的人。

祝今夏已?经不在中心校了,人是走了,影子却无处不在。老师们总是提起她?,譬如?幽怨的顿珠,气急败坏告状的于小珊,就连生活老师也找他要过祝今夏的微信,说是孩子们去找她?,嚷嚷着祝老师答应过她?们要一起做裙子。

于明?也来告状了,说祝老师魅力可真大,小孩天天晚自习前跑来找他,借手机给祝今夏打电话、发语音,一打就是半小时,害他连手机都?用不了,往往拿到手时,电量都?已?清零。

不只是他,整个学校里,除了孩子们都?畏惧的校长,其他老师的手机都?被借了个遍。

在这些热闹里,没有时序什么事。他也偶尔收到祝今夏的日?常分享,一些零星的碎片拼凑起来,逐渐揭示了她?一个人的新生。

他总是听?着,看着,却从不主动给她?发消息。

整个中心校都?惦记着她?,唯独他好像不慎在意,也不太伤心,依然我行我素,忙忙碌碌。

直到其他老师也开始附和于明?,说小孩三天两头借手机。

“啧,跟阿包老师就没那么多话聊,今天窜稀明?天积食这种屁大的小事也要争相?跟祝老师汇报。”

借手机的行为?严重影响了老师们的闲暇时间,谁还没个刷短视频、吃电子榨菜下饭的习惯呢?

时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道:“ 下次他们再上门借手机,让他们来找我。”

于明?略一迟疑:“也不用因为?这个惩罚他们吧?孩子们也是喜欢祝老师……”

“谁说我要惩罚他们?”

当天傍晚,晚自习前,孩子们八方借手机无果,终于大着胆子听?从老师们的推荐,跑来找时序了。

一只脑袋,两只脑袋,无数只小脑袋从铁门后冒出。

“校长……”

刚一开口,时序已?经把充满电的手机递了过去。

小孩们:“嗯?”

校长大人板着脸,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淡道:“不是要给祝老师打电话吗?”

点头如?捣蒜。

“拿去打吧。”

“耶——校长万岁!”孩子们一顿欢呼,抢了手机就要跑。

“等等,回来。手机拿走,给我摔坏了怎么办?”时序只有一个要求,“就在这打。”

孩子们又回过神?来,一窝蜂涌进不大的宿舍客厅,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开开心心致电祝今夏。

——

祝今夏第一次接到孩子们的视频电话,是在网约车上,一个周末。

她?在市立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借阅了一些典籍资料,新学期的科研立项在即,她?也在积极筹备中。

傍晚时分才抱着厚厚一摞资料离开图书馆,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填饱肚子。

饭点已?经过去很久了,小店里空空荡荡的,没几个客人。

老板问她?:“美女,吃点什么?”

祝今夏在菜单上扫了一圈,“……兔子面。”

吃过面,她?打车回家,在车上意外接到卫城母亲的来电。

卫城并未告知?父母他们已?经前往民政局登记离婚的事,卫母是在收到祝今夏寄去的几大箱快递时,才明?白?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逼问卫城,终于得知?真相?。

她?的反应相?当激烈,隔着电话高声?咒骂祝今夏,说她?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