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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轻摇,苏丹古身影凝定不动,线条冷硬,眼神清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握在长刀上,手背绷起,蓄满力量,榻前笼下一道长长的黑影。

瑶英望着他的眼睛,发现他深碧色的眸底隐隐泛着异色,似有光华潋滟。

就像沙漠夜晚无垠苍穹间璀璨的星河,俯瞰尘世,幽深,遥远,浩瀚,冷寂,高不可攀。

连他周身暗涌的杀气都是冰冷淡漠的。

这种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肃静,瑶英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她心里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情不自禁直起身,凑到苏丹古面前,细看他的双眸。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苏丹古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瑶英,神色淡然。

瑶英连忙退回原位,朝他笑了笑,出于直觉,知道他不会生气,笑容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理直气壮的娇憨情态。

苏丹古果然没有生气,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眸,“北戎每吞并一个部落,可汗会立刻划分军制统辖,任命长官,部落中青壮年可为长官私兵,其余人都是长官仆从,需要向长官交纳赋税。长官不仅统领军队,也管理各部庶务,百户、千户、万户长,层层军官出自北戎贵族,贵族名下全民皆兵,战时都可上马冲锋。所有平民由官府划分为几个等级,严加管理,普通人只有靠军功才能获得晋级,所以作战勇敢,悍不畏死,长官以此牢牢控制所有区域。”

瑶英眉头轻拧。

北戎、西域各国仍然保留着贵族蓄养奴隶的制度,奴隶的牛羊帐篷、所得财物全部属于贵族所有。她以为北戎这些年忙着征伐,对占领的土地疏于管理,只知道掳掠平民供贵族驱使,听苏丹古这么说,北戎确实作风野蛮,但是他们这种蛮横的管理方式的确简单有效,不仅能够镇压各部的叛乱,让各部无力反抗,还能让各部青壮年争相效忠北戎,为北戎开疆拓土。

这样一来,人数不多的小部落短短一两年内就会彻底消亡,大部落也会很快分崩离析。

在如此森严的等级划分下,所有百姓温顺驯服,每个人都隶属于某个长官、部落,出行超出几十里就得向贵族通报。这种情况下,百姓不敢收留藏匿陌生人,甚至会争着告发,各地哨卡守军很容易区分哪些人是不是北戎治下的百姓。

苏丹古接着道:“北戎兵种齐备,不仅有骑兵,也有大量步兵。骑兵中铁骑出征,轻骑巡视,北戎的轻骑兵来自各个部落,熟知地形,会说各部语言,和当地人来往密切,只要有陌生人路过,轻骑兵都会盘问他们的身份。”

北戎严禁百姓东行,回答不出盘问的过路人,不管是胡族还是汉人,一律格杀勿论。

瑶英想起护送自己出塞和亲的亲兵,手指轻颤。

那些死在北戎轻骑兵刀下的忠诚护卫能否魂归故里?

“此外,北戎还训练了一支斥候部队。”

“斥候部队?”

瑶英低声喃喃。

对了,海都阿陵当初差点挑起中原各国的战争,就是因为他熟知各国国情,有一套遍布中原各地的情报网。

原来北戎有一支专门刺探敌情、侦查各国动向的斥候部队,而且规模肯定超出她的想象。

她叹了口气,心情沉重。

东西阻隔,几百里荒无人烟的荒漠、饥饿困苦和病痛都不算什么,难的是怎么通过一道道封锁盘查。

瑶英双眉略皱,坐着沉思。

苏丹古没有出声打扰她,屋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烛火忽地一颤,灯光黯淡,瑶英猛地回过神,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起身告辞:“多谢将军为我解惑。天色已晚,将军连日劳累,早些安置罢。”

苏丹古没有做声。

瑶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比平时更冷漠,虽说他一直都是这副浑身杀气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出细微的差别。

就像一柄杀人的刀重新开锋,寒光闪闪,阴冷锋利。

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抹去了。

才几个时辰不见,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瑶英满腹狐疑,出了屋子,眼珠转了转,小声问缘觉:“摄政王回来以后见过什么人?”

缘觉警惕地问:“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瑶英看着他,眼波流转。

缘觉挺直胸膛,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

瑶英笑了笑:“没事,我随便问问。摄政王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你多劝劝他。”

缘觉神色缓和,嗯一声,目送她的背影转过长廊看不见了,反复想着她刚才那句问话,来回踱步。

苏丹古回来以后就一个人待在屋中,没有用饭,也没有吩咐什么,只和公主说了几句话,他不敢进去打扰。

一盏茶的工夫后,缘觉咬咬牙,推门进屋,长靴刚刚踏进屋中,立刻被扑面而来的刚猛劲风杀气逼得后退了一步。

他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

苏丹古坐在榻前,双眸微垂,眉心紧皱,隐隐约约似有一点嫣红浮起,浑身肌肉线条鼓胀饱满,玄色衣袍绷得紧紧的,几乎要碎裂开来,周身杀气冲天。

缘觉脸色巨变,想要上前,双腿却无法动弹。

屋子里充盈着肃杀之意,苏丹古眉心越来越红。

无形的压力朝缘觉扑来,强大磅礴的威压之下逼得他软倒在地。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手脚并用,挣扎着爬出屋,脸色惨白,冷汗湿透重重衣衫。屋外冰冷的夜风吹到他脸上,他急促喘息,喉头涌起腥甜之意,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静夜里传来几声脚步轻响。

缘觉立刻爬起身,擦干净嘴角血迹,对听到声响赶过来查看的亲兵摇了摇手,示意无事。

亲兵退了下去。

缘觉心脏一阵狂跳,转身进屋,掩上门,不敢靠得太近,跪在门边地上,伏首,额头紧贴着手背,颤声道:“王,您该服药了。”

威压陡然暴涨。

缘觉不敢抬头,抖如筛糠,汗流浃背。

半晌后,杀气渐渐敛去。

仿佛云销雨霁,冰雪消融,让缘觉胆战心惊的杀意烟消云散。

他悄悄抹了把汗,抬起头。

灯火昏暗,静坐的苏丹古似乎体力不支,往后斜靠在凭几上,宽肩微颤。

缘觉赶紧爬起身,冲到榻前,掏出药瓶,倒出一枚丸药喂他服下。

苏丹古吃了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眉心嫣红,额前爬满汗珠。

缘觉不敢多待,恭恭敬敬地退出屋,合上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得赶紧启程回王庭。

缘觉想了想,叫来照顾苍鹰的亲兵,小声吩咐了几句。

小半个时辰后,苍鹰扑腾着双翅飞向漆黑的夜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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