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十六章·推云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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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副性命托付给你,还有一副,我要拿去螳臂当车。
谷天璇面沉似水,狠狠剜了办事不力的陆摇光一眼,可惜投鼠忌器,只能让路。
面前大军整整齐齐地分开两边,让出道路,乍一看,活像是杀气腾腾地夹道欢迎。
行脚帮众人专精坑蒙拐骗,脸皮比寻常人厚实不少,权当是人家在欢迎自己,一时间个个原地长高了三寸,挺胸抬头地跟着周翡往前走,神气得不行,享受了一回万众瞩目的待遇。
四十八寨中了曹宁之计,与北朝大军一照面便损失颇为惨重。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三道岗哨半个时辰之内便被人长驱直入、一举突破,连未出师的弟子们都只能勉强上阵。林浩甚至以为今日算是交待在这儿了,谁知这节骨眼上,敌人突然退到了山脚之下。
林浩不明所以,又不敢怠慢,一边趁着这一点空隙,将寨中能当人使的几百号弟子全部集中了过来,一边紧着叫人去打探情况。
探子闻听山下异动,立刻如临大敌地准备继续迎战……结果就在第一道岗哨门前看见了这一幕。
林浩腿上被流矢所伤,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听说消息,当即金鸡独立地一跃而起:“什么?阿翡?”
林浩周全稳重,可毕竟也是个年轻人,先前是存了必死的心,才显得越发沉稳有度,乍一听见这从天而降的转机,当时就坐不住了,单腿蹦起来便要出去查看。
正在给他看伤的大夫暴怒道:“混账,你给我坐下!”
旁边马吉利连忙按住他。
马吉利也十分狼狈,不过好在他一直总领后勤与各寨各岗哨联络,伤得并不重。
马吉利道:“赵长老重伤,张长老……唉,眼下这边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先乱了算什么?阿妍,过来看着你师兄,我先出去打个头阵。”
林浩方才那么一蹦,腿上的伤口崩裂,将金疮药都冲走了,疼得眉头一皱。旁边李妍闻声,忙又拿金疮药来堵,和泥似的往他腿上倒。
“够了够了,嘶……师兄跟你有仇吗?”林浩一边叫唤,一边尽量躲开没轻没重的李妍,疼得冷汗直流,咬着牙冲马吉利道,“那就麻烦马叔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李妍慌手慌脚地将药瓶扔在一边,委委屈屈地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见阿翡!”
林浩怎会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些备受宠爱的少年少女越是从小偷奸耍滑得理直气壮,遇上事的时候,便会越是痛恨自己。大人们总觉得她还小,自己还中用,还能替她撑起一片天。可世事如潮,孩子们总觉得长辈们如山似海,怎么靠都靠不塌。谁又知道这些遮风挡雨的背影,有时候也只是一块单薄且障目的糟木板呢?
这些事来得太快了。
林浩叹了口气:“去可以,你不要往前凑,听师叔的话,小心点。”
李妍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马吉利等人脚程极快,一路风驰电掣般地便狂奔到山下第一道岗哨外,老远便看见被周翡挟持的北端王——没办法,谁让这位王爷千岁富贵逼人,还偏偏身处一帮穷酸得掉渣的江湖人中呢。
北朝官兵自然不敢妄动,但曹胖子的几个近卫与谷天璇、陆摇光等人还是跟了上来,隔着数十步跟着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周翡。
马吉利见了这阵仗,目瞪口呆地盯着曹宁:“阿翡,这……”
周翡用力推了曹宁一把,将他那贵重的脑袋按了下去,一路走到寨门岗哨里:“马叔,这就是那敌军主帅曹宁……”
谢允低声提示道:“曹仲昆的儿子,老二。”
“是那狗皇帝曹仲昆的儿子。”周翡道,“这胖子诡计多端,我没别的办法,只好使了笨办法,干脆将他捉来。”
走动的时候,望春山不可能一直别在曹宁喉咙上不动。曹宁总算有了些能说话的机会,忙见缝插针地一笑道:“哪里笨,姑娘太自谦了。”
马吉利仍然有点找不着北,一边让人将周翡他们放进来,一边又看着行脚帮的众流氓,问道:“那这些……”
李妍从他身后冒出头来,大叫道:“杨黑炭!”
杨瑾愤怒地瞪过去,看清了李妍,却是一愣。
只见她形容十分狼狈,一张小脸上黑灰一片,脏兮兮的,眼圈还是红的,委屈得仿佛下一刻便能哭出来。他到嘴边的怒斥突然便说不出口了,终于只是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认下了“杨黑炭”这名号。
“不得无礼。”周翡随口数落了她一句,又对马吉利道,“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几个朋友,行脚帮的,还有这位是擎云沟的……”
“杨瑾。”杨瑾一听她说起“擎云沟”,就想起在邵阳的时候周翡那句“那是什么玩意儿”,当下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愤愤地扫了周翡一眼。他一见周翡和李妍这俩丫头就火气上涌,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没帮上什么,倒是把自己气成了一块愤怒的黑炭。
大概因为四十八寨这些年来真的不怎么与外人来往,马吉利见了这些上赶着“拔刀相助”的人,还颇有些疑虑。他眉心微蹙,不过随即又打开,面子活还是做到了,一揖到地道:“诸位雪中送炭,如此高义,四十八寨日后定当铭记于心。”
马吉利一边命人将行脚帮的人放进去,一边又透过人群,往对面放出目光——谷天璇、陆摇光虎视眈眈,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北斗黑衣人,还有以寇丹为首的鸣风楼刺客。虽然关键时刻,周翡用一句话挑拨了寇丹和曹宁,但此时双方利益毕竟还一致,这一点嫌隙不足以让他们彻底翻脸。
马吉利目光微动,心里飞快地掂量着眼前的情况。
陆摇光对上他的目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谷天璇却一抬手止住了他。这俊俏书生似的北斗彬彬有礼地开口道:“我知道诸位劫持王爷,是想让我等退兵。退兵不是不可以,只是诸位也须得讲理——我们退了,端王爷的安全谁来保证呢?当年贵寨大当家便曾北上刺过圣驾,如今王爷落到诸位手中,我也实在不能指望你们对殿下礼遇。若是王爷有什么闪失,我们这些人也不必回朝,直接抹脖子便是。数万大军南下,诸位让我们就这样收场,想也知道我们不肯的吧?”
谷天璇该狡猾的时候狡猾,该实在的关头也实在,三言两语点出了双方的僵持。他轻轻地摇了摇手中折扇,又道:“咱们面对面,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诸位手上除了端王殿下,断无别的筹码。端王殿下少一根汗毛,尔等必死无葬身之地。只要我军还在山下,你们也不敢伤了王爷,是不是?我看不如咱们各退一步,商量出个都能接受的章程来,如何?”
谢允见谷天璇拿着一把扇子,立刻也不甘寂寞地摸出一把,“哗啦”一下展开横在身前,跟“巨门”对着扇。这没溜儿的南端王笑道:“这个确实难办,四十八寨都这样了,退一步也是不可能的。依我看不如这样,二殿下留在寨中做客,你们不愿意撤就不撤,在山下老实待着也一样。只要不让我们管饭,待上三两个月也没问题,大家正好一起过年。”
谷天璇差点被他噎死。
谢允又道:“到时候呢,估摸着大当家也该回来了。哦,对了,我听说自从沈天枢一把火烧了霍家堡,霍连涛正在南朝四处纠集人马预备着要报仇。闻听这么大的热闹,他能不来掺一脚吗?还有我大昭——当年江湖谣言说,曹仲昆为了对付南军,无暇他顾,方才放任了四十八寨。按这个想法,现在北朝岂不是‘有暇他顾’了?那可大大地不好,金陵那边听见恐怕要睡不着觉了……何况我听说甘棠先生的老婆孩子都在四十八寨,闻煜将军过来也不太远。”
他每说一句话,谷天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谢允扇了两下,发现实在是冷,偷偷摸摸地打了个寒战。为防自己变成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公子,他只好将扇子重新合在手心,总结道:“到时候天下英雄齐聚一堂,更方便大家评理,肯定比我们这样僵持着好!”
曹宁见谷天璇被谢允堵得哑口无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感慨手下竟无机灵可用之人。
寇丹察言观色,忽然上前一步,说道:“王爷受匪人所制,是我护卫不力,殿下,这事您怎么说?”
“我没有棋差一着。”曹宁慢吞吞地说道,“只是快要收官的时候,有人不讲规矩,过来把棋盘掀了——我能说什么?我无话可说,寇楼主,看来咱们已经输了。”
马吉利好像被他们这一来一往提醒了,上前道:“别人先不必说,但寇丹是我四十八寨叛徒,欺师灭祖、天理不容,还请将此人交回!”
寇丹看着他,殷红的嘴角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像一朵徐徐绽开的罂粟:“成王败寇罢了,那么个老废物整日里以长辈自居,我到现在才动手清理了他,便是我鸣风楼的列祖列宗见了,也能夸我一句仁厚了。我欺了谁?灭了谁?”
寇丹这一笑中充满了轻慢不屑,周翡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马吉利面色铁青,抬手指向寇丹:“你这贱人!”
他说到“贱”的时候,已经运力于掌,似乎便要向寇丹扑过去。
周翡的全副精力本来都在对面,那一瞬间,她却突然有种汗毛倒竖的危机感。她来不及想,多次生死一线间的直觉却在催促她闪开、后退,可她手里还抓着曹宁!
此时整个四十八寨的山坡保持着一个随时能倾覆的平衡,而准星就在这个胖子身上。她不能放开这个人。
千钧一发之际,周翡犹豫了。
她犹豫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致命。
就在周翡于进退之间摇摆的时候,马吉利原本指向寇丹的手掌凭空一转,竟然拍在了周翡的后心偏右处。她是右手持刀,这一掌落了个结结实实,周翡右半身整个麻了,她眼前一黑,望春山怎么落的地都不知道。
曹宁仿佛早知道有这么一出,毫不犹豫地一弯腰——
两条牵机线凌空甩了过来,旁边两个试图伸手的行脚帮中人齐齐惨叫一声,各自被牵在寇丹手中的牵机线斩断了一条手臂。
马吉利一击得手,人已经退到数丈之外。
随即,谷天璇运起“清风徐来”,身如鬼魅,眨眼间已掠至曹宁身前,出手如电,一拉一拽,那曹宁仿佛不再是个足足有几百斤的人,而是一团棉絮,身轻如燕地被他抛至身后。谷天璇一朝得手,当即面露狞笑,折扇一架荡开杨瑾挥过来的雁翅刀,又一抬手,直直拍向来不及躲闪的周翡,打算顺手将她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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