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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明先雪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狐子七便很配合地装作懵懂无知:“真看不出来啊!”

明先雪继续道:“我朝本有两处圣地,一处是相国寺,主祈福,另一处是司文庵,主卜算。先帝在时,天灾不断,相国寺祈福不灵,司文庵卜算,说是因为先帝大兴土木沉迷酒色,惹怒了上苍。”

狐子七颔首:“我早说了这国运有问题。”

明先雪没接这话,只道:“先帝十分恼怒,命司文庵重新测算结果,不过司文庵的庵主十分耿直,不愿意改口,说愿意死谏。”

狐子七笑了:“这话可打动不了暴君,只会让暴君更加愤怒而已。”

明先雪便道:“先帝以叛逆之名赐死了庵主,同时又令司文庵出一份新的占卜结果,意思倒是明显,只要有一个人出一份令他满意的答案,就可以把此事翻篇。”

狐子七说:“既然现在京师已经没有了司文庵,想必这个庵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令先帝满意的答案?”

明先雪只道:“先帝接连赐死了五个司文庵的大师,直到庵主的女儿出面,表示只要解散司文庵上下众人,赐金还乡,就能换来五年的风调雨顺。”

“哦?”狐子七没听过这章节,这才开始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先帝便遣散了司文庵,赐金叫他们还乡。果然,东南部的旱灾停止了。先帝大喜,纳了庵主的女儿为贵妃。”明先雪顿了顿,“只是先帝在世时,宫中美人众多,一个个争奇斗艳。故先帝并不十分宠爱这位贵妃,她一直无宠无子。即便如此,她还是受到很大的尊敬。所以,在先皇的元后离世后,她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继后。”

“我明白了。”狐子七顿了顿,“她就是当今太后。”

说罢,狐子七像想到了什么:“你说她无子无宠,那么当今皇帝便不是她的亲生子了?”

明先雪解释道:“正是如此。当今皇帝是先帝的另一位嫔妃所生,只是嫔妃也早早不在人世了。”

狐子七只道:“我说呢,这太后看着如此年轻,不像是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的人。”

明先雪却淡淡一笑:“太后的年纪比先帝还大一些呢。

狐子七微微讶异:“可看她的面容,不过三十。”

明先雪道:“太后驻颜有术。”

句子虽短,意味却深。

狐子七心中转了好多念头,抬眼问明先雪:“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明先雪只道:“跟你说说闲话。”

狐子七挑眉:“你也会说闲话?”

明先雪笑答:“我也会说闲话。”

狐子七打量明先雪:他知道明先雪是不会说谎的,但不代表明先雪每一句话都十足可信。

有时候,不说谎比说谎还厉害呢。

狐子七便说:“只是说闲话?不为别的了?”

明先雪便又是微笑,没有讲话了。

狐子七见明先雪不讲话了,也不问。

他拉着明先雪在卧榻躺下:“那你再跟我说说闲话罢。”

明先雪十分顺从地与他一起躺下,问道:“你想听什么闲话?”

狐子七眨眨眼:“就说说……嗯,你果然是不慕名利,一心修行?”

“我果然是。”明先雪笑了,“你不信吗?”

“自然不是。”狐子七摇摇头。

明先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全因他有一股子莫名执着,那便是:不打诳语。

所以,当明先雪不准备讲真话的时候,总是采取各种语言技巧瞒天过海。

这也同时意味着,当他直白地陈述某个事实时,那通常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明先雪已多次表明自己只想要修行,这恐怕便是真的。

“我信你,只是好奇,”狐子七侧身看着明先雪,“你怎么对修行如此执着?”

明先雪目光平静地迎向狐子七的注视,这次他难得地直接回答道:“我想求长生。”

“求长生?”狐子七越发讶异了,“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

“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明先雪答。

狐子七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凡人里多的是求长生的人,只是明先雪从小就有这样的执念,让狐子七觉得很意外。

狐子七眨眨眼,问他:“小孩儿也会想长生啊?”

“与其说是求长生,当时只是不想死罢了。”明先雪顿了顿,道,“在第一次被算计性命的时候,我还是孩童,那时候莫名就有一股子求生欲,绝不就死。”明先雪似在回忆什么,语气悠远,继续道,“我童年多病多灾,不是后宅阴私算计,就是妖邪垂涎血肉。尽管有方丈仁慈庇佑,但我那时候就知道,只有修行得道才能让我活下去。”

狐子七听着明先雪的叙述,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明先雪小时候有多艰难,狐子七也是亲眼看过的。

狐子七记忆也飘远,看着明先雪如今儒雅俊俏的脸,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倔强又稚气的孩童。

狐子七抬起半边身,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拍着明先雪的肩膀,轻轻吟吟唱——唱起如风吹草动之声的歌谣。

在无数个夜晚,当明先雪还不知道狐子七的存在时,他便是在这样的歌声中安稳入睡。

这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像是风声轻轻拂过,又像是雨滴悄然落下,还像是秋叶飘零,更如清泉涌动。

明先雪在这熟悉的歌声中,仿佛回到了那些安静的夜晚,侧过脸看向狐子七,说道:“你说这是你们狐族的语言,不知道这个歌唱的是什么?”

狐子七微微一笑,托腮回答道:“这曲子是我们狐族的摇篮曲,旋律能够安抚人心,助人入眠。至于歌词,则是用我们狐族的语言唱出了你那时喜欢的那首诗。”

他顿了一顿,接着用人语轻声吟咏:“‘晓河没高栋,斜月半空庭。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明先雪听后默然许久,不知是不是想起火烧祠堂那个夜晚,狐子七吟诵着这首诗,幻化出满天流萤之景象。

那些闪烁的萤火虫,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点亮了那个黑暗而混乱的夜晚。

然而,明先雪又分明知道,狐子七的柔情,也如那飞萤一样,是美丽多情的幻象。

狐子七看出明先雪眼里的感慨,便问:“你在想什么?”

明先雪转眸答道:“这首诗不好。我已不太喜欢了。”

“这首诗哪里不好了?”狐子七问。

明先雪便接着前一句吟下去道:“‘含悲下翠帐,掩泣闭金屏。昔期今未返,春草寒复青。思君无转易,何异北辰星。’”说罢,明先雪抬眸道,“这是一首闺怨诗,讲的是情人一去不复返,本人除了思念和等待别无他法,过于纤巧又伤情了。”

“原是这样。”狐子七不以为意。

狐子七和明先雪又复躺在床上,絮絮闲话别的。

明先雪又道:“说起来,我也看了好些狐妖报恩的志异小说,多的是书生薄幸,辜负狐妖的,也有书生过于多情,虽然也纳了狐妖,却也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的。”

狐子七笑道:“这也不奇怪,男儿多薄幸。”狐子七忽而想到,山中的九尾前辈当初就是找了一个薄幸郎,不过九尾是不吃亏的。

“再说,那些故事都是人写的,这些人到底不了解狐狸。”狐子七轻巧地说道,“狐狸多智,又懂妖法,吃不了多大的亏。”

明先雪垂眸一笑:“我自然知道。书生再如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再如何辜负,狐妖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狐子七颔首。

明先雪却话锋一转:“但写书人似乎从没写过,若是狐狸风流薄幸,负了深情,那文弱书生又该如何应对呢?只怕也是无计可施吧。”

狐子七闻言惊讶,半晌笑道:“公子雪这话,该不会担心被我辜负吧?”

明先雪道:“自然不担心。”

狐子七听得明先雪这么肯定的回答,便没多想了,还调侃道:“你对我这么无情,当然不用担心被辜负了。”

明先雪却是想:我又不是文弱书生,狐狸若负心,我自不会无计可施。

明先雪只在袖中翻了翻念珠,从一数到二,又从二数到一,始终没碰三。

他已给了狐子七两次弃自己而去的机会了。

第三次……

明先雪指尖一弹,终于默默念到三。

第三次。

他要给狐子七第三次离开的契机了。

这个三字默念心中,明先雪的心弦都紧了紧。

他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狐子七离开,还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