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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去见了程家的老太太。

程榆礼的奶奶姓沈名净繁,秦见月听他说奶奶没精神到剧院去看戏,本以为她是体弱多病的老人,没想到见了本尊倒有些出乎意料。

沈净繁住在大院后边的一间小型的四合院,门前有一樽影壁。院落没有秦见月想象得那么富丽堂皇,反而是低狭紧凑的,东西厢房间隔不过十多米,院中植着一棵参天的古树。

家有梧桐树,引得风凰来。所谓大隐隐于市。

秦见月仰头看呆。

“这树得有几百岁了。”程榆礼顺口给她介绍了一句。

他叫见月在门口候了会儿,四下房间里瞧一瞧,找人在哪间。

推开西厢房,程榆礼回眸看一眼见月,招手叫她过去。

秦见月走过去,被他拉住手。门口一只玄凤鹦鹉惹她的好奇,盯着它看。

耳边听见程榆礼道:“奶奶,人我给您带来了,起来看看姑娘。”

秦见月迈进门槛,抬眼细看,沈净繁此刻正卧于烟榻,闻声悠悠起身,小炕桌上摆着一管细长条的水烟,她只在旧时见人家抽过。

沈净繁闻言起身,执了烟便吸上一口,颇有几分潇洒。

奶奶是皇城脚下长大的正经的阁中闺秀,秦见月悄然打量,从她举止中品出一些不流俗的雅致。她的眉目和程榆礼几分相像,骨相优越,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个美人。

老太太招招手叫见月过去,讲一口圆润地道的京腔:“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秦见月自报姓名。

“这是会馆里唱旦角的姑娘?”被执着手,秦见月在烟榻坐下,不知道哪一处角落在熏香,她被淡淡沉香和烟管的气味裹住,一时心情畅通。

她乖乖点头:“嗯。”

“曲儿唱得不错,练多久了?”沈净繁这么问。

“快二十年了。”

“十年磨一剑,你这坚持下来真不容易。”老人家看她的眼神都变敬佩。

秦见月说:“因为喜欢唱。”

“我记着我们那时候也有个小弟兄打小学戏,腊月天里起一大早在外头练。可如今现在世道不一样了,会唱戏的都是人才……”

沈净繁很是自来熟地拉着秦见月热络地聊起了家中往事。

秦见月的余光里,程榆礼闲适地坐在门口,一方阳光堪堪罩住他。他抬手去逗鸟笼里那只玄凤鹦鹉。

半晌,听沈净繁一聊唱曲就停不下来,好像是拉了个免费戏子在身边,爱不释手的样子。程榆礼幽幽地开口打断一声:“您不用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人听不懂。”

秦见月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能听懂一点。”

“哎呀我说你非得打什么岔,我这上了岁数记性不行,一下又想不起来讲哪儿了。”沈净繁揉着太阳穴,苦闷神情。问见月,“我讲哪儿来着?”

秦见月正要开口提醒一句,老太太用指头碰一碰额角,开口又问:“哦,想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来着。”

“……”刚刚说的是这个吗?

需要小心发言的问题,秦见月偷偷瞄一眼程榆礼,不知他听没听见。

“是在戏馆——”

“中学同学。”

二人异口同声。

秦见月的话就这么被截了,微微诧异,又平静点头:“对,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同学啊,同学好。容易培养感情。”沈净繁点着头,表示赞同。

程榆礼轻笑,起身走到见月的身侧,跟他奶奶说:“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微微折身,在见月耳边轻声说:“门口那鸟会说话,你去跟它聊会儿天。”

秦见月知道这是要将她支开的意思,她应承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程榆礼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手臂搭在桌台,支着下颌,眯眼望着外面的人影:“您觉得怎么样?”

沈净繁说:“挺乖,挺文静。看着就是你喜欢那一卦。”

他笑一笑:“您又知道我喜欢哪一卦了?”

“猜也猜着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那点儿心思我都门清。”奶奶很笃定的语气。

少顷,程榆礼再度开口:“奶奶,我得跟你通个气。”

他声低了些,严肃说:“今后这姑娘是我的宝贝,也得是您的宝贝。我既然娶她过门,我得对人家负责。

“我想的是,就别让老程家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给人家限制了。我希望她自由一些。不要因为一点叽叽喳喳的小事诚惶诚恐,比如白家那堆烂摊子,比如我爷爷那脾性,她本来就胆子小,容易让人给唬住。”

他一边说一边取了桌子中间的杏仁,给他奶奶剥着,搁在小瓷碗里,“你看成吗?”

沈净繁一眼看穿他的念头,点破道:“叫我给你护犊子的意思呗。”

程榆礼淡淡一笑,将两颗剥好的杏仁丢在碗中:“是,我就是怕我自己一人应付不过来。精力有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沈净繁翻他白眼:“你不能?我看你挺能的,还擅自做主结婚,这事儿搁你哥身上,程干能把他腿打断。”

程榆礼道:“我就是腿断了,我也不能找个没感情的老婆。这是原则问题。”

搓搓指腹剥壳的灰屑,他若有所思说:“小事听天命,大事还是自己拿主意。活这么大不过也就任性个这么两回。”

沈净繁眼底含笑看着他:“提个事儿啊,我说你这婚也结上了,打算什么时候给咱们家添个丁增个口。”

老一辈总就这些论调,程榆礼失笑:“首先,孩子不是我生,这事轮不到我提。其次,我也不喜欢小孩。一个宁宁还不够折腾人么,您也是不嫌累。”

他不愿多谈,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改天再来看您,我们还有事儿。”

“去吧,多去陪陪媳妇儿。”奶奶很是通情达理。

程榆礼应声出了厢房门,在里面攀谈甚久,外面的傻姑娘还在跟鹦鹉“聊着”。

见他出来,秦见月皱眉说:“程榆礼,你是不是骗我的,它根本就不会讲话呀。”

程榆礼迈过去,应道:“会说,就是认主子。”

他伸手掀了鸟笼的小门,“来,给小美人表演一个。”

他煞有其事给这鸟起了个头,开口道:“说,月——”

不成想,被秦见月撩拨了半天没反应的这小黄毛,果真在程榆礼的指挥下开了口,叽叽喳喳的尖锐声音发出来:“月、月月,月月,我老婆。月月,我老婆。”

秦见月:“……”

程榆礼啧了一声,不满地用手指捶它鸟头:“好好想想,我教你说的是这句么?”

好似一下通了人性,鹦鹉扭头冲着秦见月,张开嘴巴叽叽喳喳:“月月,我爱你。月月,我爱你。”

程榆礼放松一笑,而后将笼子门罩上,悠哉道:“行,算你这张嘴还能值两个喂食的钱。”

他丝毫没注意到午后日光下红了脸的秦见月,淡声说了句:“没骗你吧,会说得很。”

竟然可以有人这样光天化日、明目张胆调戏良家闺女,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秦见月躲到他斜后方,嘀嘀咕咕开口说:“说了什么啊,根本没听清。”

程榆礼偏头看她一眼:“没听清什么?”

秦见月垂下眼眸,不吱声。

他笑得意味深长——“没听清我爱你?”

秦见月侧着脸,靠在他身上,不想被他看到她绯红的颊和乐得开花的眼。岔开话题是最好的掩饰方式。她问:“婚礼是哪天啊?”

程榆礼答:“还在挑日子,斟酌好了我通知你。”

她说:“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都没有参与感了。”

“你能做的?”他想了想,“一起去看看婚纱吧,正好下午约了一家。”

“好。”

程榆礼往外面走,秦见月跟上,脚步轻盈明快,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梦境中的云端。她步子迈得有多慢,他便刻意比她更慢,闲庭悠步。

程榆礼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从此牵着她走,便再没有让她落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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