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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现在想来也是受用。秦见月握着手机很难答复。

“嗯?”前座的男人将秦见月点醒。

她问:“你说什么?”

程榆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重复一遍他被忽视的话:“我在问你,沉浸式戏剧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进入到故事里面,体验感会变强。更多维一点。”

“现在做话剧也要这么身临其境了,情绪都快被掏空。”

“不会的,要是你有确保不沉浸的能力,感情也不会被消耗得很严重。”

程榆礼说:“如果不为这点体验感,何必去参与。进入了故事又要保持间离状态,在这时候非得扯清艺术跟现实,岂不是更累?”

秦见月说:“是啊,所以不想体验的人就不会去看啊。比如你。”

他哑然失笑,一字一顿地耐心解释第三遍:“真的要出差。”

她微微梗起脖子,耿耿于怀样。

红灯路口,程榆礼掌心朝上伸出手,微微偏过头,余光看向后座的秦见月:“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凑过去,被他捏住下巴,吻在颊上。当做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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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月和陆遥笛约着看了几场话剧,也是想搜刮一点新颖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加到他们的舞台创作中去。

艺术也有艺术的不同,话剧的趣味性的确要比戏曲强很多。

花榕说得挺对,京剧确实是上流圈子玩的东西,不看的人怎么也不会看,平常人在家打开电视就能看,再不济有个耳机就行,走哪听哪,也就是程家老太太这样的人碰见了才会赏几个银两的玩意儿。

也真正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才能懂它的博大精深。

说到程家老太太,秦见月再见到沈净繁是在年关。

他们在一块儿包饺子。

程家老宅,围着八仙桌坐下。秦见月凝神去看沈净繁包饺子的步骤,跟着她学。沈净繁烟瘾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抽了两根烟了,吞云吐雾间,她抬起脸来看见月,不禁问:“以前没包过?”

秦见月怕是老人家觉得她好吃懒做不做家务,低低“嗯”了一声:“我妈妈嫌我做事情不利索。”

沈净繁笑了,捻起她包得几个饺子,掂了掂:“哪儿不利索,这不挺像回事的。你就当闲着没事儿找点乐子。”

“嗯。”秦见月低头微笑着,夹起一个硬币塞在里面。

“跟阿礼怎么样?”

她腼腆地抿唇:“挺好的。”

“吵不吵架?”

“不吵,他脾气好。”

沈净繁若有所思点头:“他那会儿刚把你带回来我就说,这姑娘一看就是他中意的类型。这叫什么呢,鱼对鱼虾对虾,你说要是真叫他跟白家那闺女搭一块儿,我还不放心呢——欸当心,这儿豁了一口子。”

一小片肉粒落在秦见月的手背上,她轻轻抖落,将饺子皮拧上,放进筐里。

“不打算要孩子?”沈净繁又问。

“……”秦见月一边捏着花边一边小声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不要就不要吧。”沈净繁把腿上的毯子往上 扯了扯,大度地说,“生孩子也怪累的。”

秦见月认同道:“还想在台上再唱几年。”

沈净繁“嗯”了一声:“现在薪水能拿多少?”

秦见月将头垂得更低了:“国家有补贴的,够过日子的。”

“问题不大,赚不到就叫男人多赚点儿。”沈净繁笑眯眯跟她打趣。

秦见月也闷闷笑了下,一点涩意。

“奶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顿下手里的动作,她说,“您应该懂戏比较多,如果现在有一个要改良京剧的法子,您觉得怎么动比较合适。”

沈净繁说:“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是找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古董,好的就是京剧里那一点古韵味。我寻思是怎么改动都不合适。”

秦见月说:“我可以理解您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我们正在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想既要保留住京剧里的古韵味,也想多吸引一点年轻的观众。”

沈净繁望着她,放下手里的饺子,展平手掌伸到秦见月身前,“来,你把你的手伸出来瞧瞧。”

秦见月不明就里地照做,水分流失的枯槁的手与细皮嫩肉、吹弹可破的肌肤放在一起,让人惊叹年华易逝。沈净繁说:“你说我这双手,怎么修饰才能跟你的手似的,干干净净招人喜欢?擦点儿蜜、擦点儿霜?管不管用?是,看起来可能是好些,就是这皴起来的皮还是皴着。遮是遮不掉了。”

“我是从小听着曲儿长大的,京剧年轻的时候我也正年轻,京剧老了我也跟着老了。你要问我怎么招揽年轻观众,就跟问我怎么返老还童似的。

“它要是跟科技挂钩,跟电影差不多,还能求一求发展,京剧是科技么?它是乡音,已经有一个非常固定的成熟的形态,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它既然经历过繁荣的时候,就总有一天要开始走下坡路。这就跟人生一个道理,人会变老,艺术品也会跟着变老。强留不得。”

秦见月收回手,她发觉在程榆礼那一套慢悠悠的观念里,有着他奶奶的影子。她涨红脸说:“我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了。”

沈净繁摆着手:“倒不是说急功近利。只不过它目前是在顺应着这样一种自然规律的变化,你没法儿让它做到一直这么年轻下去,它也没法儿一直源源不断地吸引新人。你能保护它,尊重它。做好你力所能及的,普及它,或者带着它尽可能与时俱进也好,发挥一点儿余热,都是好事。只不过你得放宽心,把结果交给运气。”

她微微摇头:“人会进棺材,艺术品也会被挂在墙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老人温暖的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悠悠道:“不要强迫京剧,不要强迫观众,更不要强迫自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秦见月感慨万千,她温暾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是年三十。

这天是在秦家过的,嫁人的头一年,秦漪不适应自己过年,秦见月自然也不舍得让她孤孤单单。回家吃了顿年夜饭,还把狗带回去跟妈妈亲热了一阵子。

第二天跟程榆礼去了程家老宅。

程干、沈净繁、还有程榆礼哥哥一家子都在。他爹妈倒是没回。一帮人围在一块儿吃饺子。那枚包着钱币的饺子皮被撑得鼓胀,歪掉的硬币在半透明的皮里挤出一个明显的形状。

程序宁眼尖瞅见了,筷子将要伸过去,瞄准着夹过去,筷子碰到的一瞬却堪堪这么一滑,滑到了程榆礼的筷子底下。

他顺势夺走。

裹着硬币的饺子被放到秦见月的碗里。

她看着皮里面的硬币,被他这明目张胆的作弊给逗乐了。

“小秦,一会儿吃好了我点事要跟你谈。”

说话的人是程干。他的严肃声线立刻破坏掉他们这小角落里的甜蜜氛围。

秦见月一愕,抬头小心翼翼看向爷爷。程干面上倒是不冰不冷,就是这气势实在骇人。

在他的书房会面。

“您有什么事儿?”

程干背着身子坐在长椅上翻阅书籍,听见程榆礼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找你了?出去。”

程榆礼往旁边侧一下身子,倚在门口的墙边,微微颔首示意见月进去。

程干跟他孙子是一个比一个狡猾,他对秦见月说:“你进来,把门关上。”

秦见月:“……”她冲外面的人掸掸手,叫程榆礼不要站在这里。而后在他犹豫的面色中将门阖上。

结婚至今,程干一直对待秦见月都算宽厚大度,没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倒是挑了这么个好时候来对人颐指气使:“当初程榆礼要娶你我是反对的,他原定的婚配对象是白家人,为了你他把白家的婚退了,其中损失多少,这账我就先不算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程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一点风吹草动多少人等着看热闹。这我也就不多提了。”

“我是不清楚程榆礼出于什么想法娶你过门,总之事已至此,既然没有回头路走,我是希望你最好能给程家有点儿什么付出。”

秦见月隐隐听出些不对劲的苗头:“您是想叫我生孩子?”

“什么叫我想叫你生孩子?你自己得有这样的意识。程榆礼事事妥帖顺你心意,总不能是为了找个菩萨来家里供着吧?”

程干这一点上倒是跟秦漪不谋而合了。

秦见月也没打算支支吾吾跟他瞒着,直言不讳道:“这件事情我会跟他协商的。”

她想起程榆礼那回和她说过,自己的人生自己过。便说:“我们如果想要孩子是我们的想法和决定,跟家长无关,也跟您是程家还是王家张家都无关。爷爷,我很敬重您,但是您没有权利对我们的婚姻进行指点,如果您觉得结婚是为了娶回来一个女人给家里留后,那您的想法还挺叫人大跌眼镜的。”

程干深吸一口气,怒道:“这是程榆礼教你这么说的?”

秦见月见他面色通红,也有点于心不忍,并没有激怒他的意思。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不是他教我这么说,生育权本来就在我手里,现在都21世纪了,没有您这样的理。”

在程干的火气堆攒起来时,恰好有人推门进来。

这样无所畏惧的行为非沈净繁莫属了。

老太太拄着拐进来,又挥挥拐,叫秦见月出去,“我来跟他谈”的意思。

程干闭上眼,没吭声。

秦见月退出书房,松了松心情。回到卧室,程榆礼正坐在床沿通话,看到她进来,电话正好也接近尾声,他对着手机微笑说道:“那就谢您了,有空请您吃个饭。咱俩也好久没见了。再会。”

很少见他这样殷切客气的,秦见月不由问:“谁啊?”

程榆礼挂掉电话,回她道:“一个叔叔。”

“有生意往来的吗?”

“不是生意,是他打算参与公司的融资。”

怪不得见他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秦见月惊喜道:“那你岂不是有好多钱?”

程榆礼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忙引进一些人才和技术。”

没太深聊这个话题,他又问:“对了,爷爷找你什么事?”

秦见月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白眼,“你爷爷叫我给你生孩子。一口一个我们程家,我还以为他当皇帝了。”

意料之中,程榆礼笑着搂过她:“那你怎么说?”

秦见月道:“我说:大清都灭亡啦!”

程榆礼笑得不行,埋首在她颈间:“学聪明了。”

今天的夜格外喧闹。

尽管新年禁烟,还是有胆大妄为的偷偷在放。特殊的日子,程榆礼有了“破例”晚睡的理由。两人在他的床上尽兴欢爱,原来不用掐着时间的感觉是如此酣畅淋漓。烟花在天际散落,随之落下的是汗液与热烈过后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