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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掩映的洞口处传来水声阵阵,湖边立着的白玉雕也动了动。

一艘乌篷船从桃林后划来。

船头立着手持长剑的程令雪,身姿婷亭如玉,又傲然似秀竹。

船似少女手中长剑,斩开平静湖水,湖面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一直蔓延到姬月恒寂落的眼底。

青年紧绷的嘴角绽开笑意。

“七七。”

声音很轻,混在水声中几乎听不到,船上的程令雪却似有所感。

她抬眸朝他一笑,而后脚尖轻点,一只翠色的蝴蝶从水面翩然掠过。

玉人再度入怀。

姬月恒第一时刻伸手拥住她。

“回来了,累了么?”

程令雪亦伸出手拥着他,狸奴似地脑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不累,就是分开太久,有些想你。”

知道他会不安,她故意哄他。

姬月恒眼底暖意融融。

程令雪环住他的腰,从他怀中抬起头,下巴支在他胸口。

“是不是以为我溜了?”

“没有。”姬月恒面上淡然,不自觉圈紧她的手已暴露一切。

她轻嗤了一声,说起今日所见,末了道:“我直觉他也不算十恶不赦,便只是揍得他鼻青脸肿、口吐白沫。

“总算为你出了气,他已把珠子给了郡主,郡主还没到么?”

姬月恒静静听着她的絮叨,只是宠溺地低头看着她,但笑不语。

竹楼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早到了,看着望妻石在湖边立了一个时辰,还看了小年轻卿卿我我。”

是安和郡主!

想到自己和姬月恒肉麻的一幕被看去,程令雪耳根唰地红了,她像只惊雀,猛然从姬月恒怀里弹开。

太没面子了!

程令雪端肃神情,像个冷然无情的江湖高手,执剑往里走去。

身后青年慢悠悠踱步跟上。

“娘子,慢一点。”

程令雪耳根子更红了,这句娘子是昨夜情到浓时姬月恒唤的。

当时她把他压在地上,捆住他的手。长发摇曳不止,腰肢扭得正欢畅,思绪发白时还唤了他一声夫、夫君……

好羞耻!

她非但不慢,还一溜烟跑了。

.

时如流水,转眼又至除夕。

桃源中格外热闹。

楚珣和沉吟秋夫妇带着孩子在乌篷船上赏景,同安和郡主有说有笑:“此处洞天虽小,却堪称仙境。”

说着说着,又聊回儿女亲事上。

楚惜霜撑着下巴叹息,阿姐就这样被抢走了。楚钧却很兴奋,不愧是他阿姐!可算是把神仙姐夫拐回家了。

入口处又传来水声。

众人回头望去,见一个面容白净斯文似文人,身形却高大似武人,凤眸凌厉冷然的紫衣青年负手立在船头。

他身后,是个负剑的墨衣少年。

少年正东张西望,看似在看景,实则目光闪躲,很是不自在。

安和郡主倏然立起身。

“离朱……”

楚惜霜忙往爹爹身后缩去,虽听说阿姐他们已与离朱解清误会,可她仍下意识惧怕,怎么是这瘟神!

楚钧亦是吓得小脸刷白。

墨衣少年更不自在了,安和郡主再次同楚钧致歉:“师弟顽劣,当初为了与阿九过不去,吓着小公子,我代他与几位致歉,他从未想过真正伤害小公子。”

楚钧撑起男子汉风范。

“我阿姐说她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得他满地找牙,我楚家人有仇必报,但也恩怨分明,此事一笔勾销了!”

说话间,船已驶近。

姬君凌隔船同几人见礼,看着安和郡主时,冷厉的面容稍缓:“离朱如今是我手下,年后会随我一道出征。”

“哦……”

安和郡主坐在船头,懒洋洋地看向水中倒影,敷衍了一声。

楚家四人只当他们母子关系一般,并未多想,姬君凌长指微动,似看猎物凝着水里慵懒的女子,凤目眸光渐深。

小畜生。

安和郡主暗骂了一句。

她转去同离朱说话,却很温柔。

“你还年轻,去历练历练总是好的,只是务必照顾好自己。”

离朱目光微动,别扭地点头。

“我知道的,师姐。”

他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扯出姬月恒。

“那家伙……怎样了?”

周遭几人本在赏景,听闻此话俱没了心思,凝眸担忧望向竹楼中。

竹楼内。

盛满药水的浴桶氤氲着热气。

程令雪坐在边上,双手环抱着泡在浴桶中的姬月恒,额抵着他的。

第九日了。

郡主说过,在第八至九日期间醒来最好,说明毒能悉数解清。

十一日内亦尚可,但若超过十一日,便回到一年前的状态。

无异于白忙活一场。

虽说不会因此没命,但她仍希望姬月恒可以长命百岁。

昨夜过得十分凶险。

姬月恒非但没醒,反而浑身战栗,气息也时而急促,时而若有似无,她守在桶沿,一遍一遍唤着他。

怕失去他,她一夜未睡。

如今回想那时,程令雪仍心有余悸,她依赖地抵着他额头。

“阿九哥哥,你怎么还未醒。”

昏睡中的青年不曾回应。

程令雪就这般搂着他,不敢去想其他,只是放空思绪。

刻意逃避下,困意涌上。

她睡意昏沉,开始打起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似小鸡啄米。

朦胧间,一只手托住她下巴。

似有所觉,程令雪睡意散了几分,俄尔一个吻印在她眼尾。

睁眼,她对上一双含情目。

程令雪不敢轻信,以为是做梦,抬起自己的手就要咬。

咬住的却是只骨节分明的手。

姬月恒温柔地叹息。

在浴桶中泡了多日,他的嗓音被药水泡得喑哑:“是真的,我醒了。”

话一落,程令雪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不安和担忧化作眼泪流出,她心中倏然畅快,只剩下欣喜。

“禽兽,你总算是醒了……”

她搂住他的脑袋,将额头贴上他的,委屈地诉说起昨夜忐忑:“那时你的气息时停时乱,心跳声也是,我都快吓死了,我不想人财两空呜呜……”

姬月恒尚有些虚脱无力。

他在她嘴角轻啄。

“我虽昏睡着,但都听到了,我还听到你骂我,说我禽兽,还威胁我称再不醒就要拿着我的银子去找别家公子。可你是我一个人的七七,我不甘心……”

其实她只吓了几句,又急切地与他说起关于以后的憧憬。

生儿育女,长命百岁。

在这些憧憬的牵引下,他咬着牙关,迈过了最后一道坎。

程令雪吸吸鼻子。

“阿九哥哥,我们熬过来了。”

姬月恒道:“是啊。”

熬过来了。

十七年。自四岁中毒,这毒纠缠了他十七年,如今总算苦尽甘来。

相拥许久。

姬月恒轻道:“七七,谢谢你。”

他被毒困在昏暗中。

而她是一隙日光,划破黑夜。

在他八岁时,她闯入温泉池中,打乱了他的平静。在他十九岁时,她扮做个愣头青少年,再次扰乱他生活。

他本深受姬忽影响,认为只有在掌控之中的人才可以信任。

越是喜欢,越不信任。

越不信任,越想掌控在手心。

她让他摆脱生父的魔障。

他才知道,掌控仅能要挟旁人,但真心只有用真心才能换来。

信任亦如此。

程令雪顶顶他额头。

“我也感激你,阿九哥哥。

“若不是蛊让我回到你身边,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独来独往,不会靠近谁,也不会任人靠近。我会很晚才发现,原来我也是个有趣、独一无二的人,原来,我也有想栖息的枝头。

“在你昏睡的日子,我忽然发觉我原也是个容易不安的人,而恰恰是你的偏执,让我在情爱里感到踏实。”

他们那么合适。

她安静地与他相贴着。

无言许久,姬月恒忽然习惯性地轻声问:“七七,今日——”

未说完,他自己笑了。

程令雪也笑了:“放心吧禽兽,今日我的心上人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