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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萧索, 庭前树叶飘落几片,回旋着,挟月色歇在廊下。

廊前烧着小火炉, 上温一壶酒, 苏芝芝跽坐旁侧,她捡起那片落叶,煨到火炉中,火舌舔舐枯叶发出哧哧的声音。

显得格外静谧。

修真界灵力很足,所以,一般灵植都不会枯萎, 到季节就掉叶子的树木是特殊品种,不好养,十分稀有,不过, 云间阁种下一大片,成了树海。

云间阁种的这种树,每年都会开出不一样的花与叶, 到春天的时候,那就是花若雪满头,香随风萦绕, 到落叶的时节,风景又各不相同。

苏芝芝眺望远处,隐隐约约穿越时光, 看到当年, 苏畅然带着她,一棵棵把这些树种下的模样。

她的思绪很快被骨鸟打断。

骨鸟咋咋呼呼:“你快看快看!之前设置的阵法里,辜廷好像朝朝星峰来了。”

红宝石耳坠速度极快, 正往朝星峰来,却不知是为什么。

骨鸟有点焦虑:“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苏芝芝抿了口温酒,问:“什么事?”

骨鸟咂摸片刻,用能力试探情况完,惊呼:“他身上有杀气!”

苏芝芝放下酒,她已经喝下不少,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相比骨鸟,她显得格外淡定,轻笑一声:“怕什么,就怕他不上头呢,”静了一下,又说,“这回,他应该是想起元道说我是变数的事。”

骨鸟:“变数?他想杀你?”那可不行啊,它的劫数还得靠苏芝芝过,忙说,“怎么办?当时他不想杀你,现在怎么又想了?是不是和你早上提的条件有关啊?你还说我,是你提的条件才让自己死得更快吧?”

它声音尖锐,叽叽喳喳的,吵得苏芝芝脑袋有点疼。

她伸出一根手指,堵住骨鸟的鸟喙,轻声说:“嘘。”

骨鸟哑了一下。

苏芝芝本来生得就美,此时此刻的月色下,她皮肤愈发莹润白皙,眼尾带着薄红,好似朱颜生花,乱人心扉。

饶是骨鸟天天对着这张脸,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苏芝芝捏捏眉间,半是叹息,半是笃定:“你放心吧,祸害遗千年,我还死不了。”

喝了酒,她心情还不错,也乐得解释:“先前他不杀我,犹豫是好事,这次他想杀我,果断也是好事,你要知道,变数就在一个‘变’字。”

“他本来心中永恒不变,现在呢?约摸起起伏伏,也尝到点凡间的滋味吧。”

“凡间”两个字惹她好笑,便噗嗤一声,笑靥生花。

骨鸟默默把疑问吞回去。

从它的角度看,没有弯弯绕绕,都是直接的,所以它认为,想激发苏芝芝的血脉,就是让她恨辜廷,去复仇,从而爆发。

但是苏芝芝不是,她是人,她玩心。

若论玩心,谁能比得过人?

这是第一次,骨鸟忽然发现,苏芝芝并不是恣意妄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下一步铺垫。

这种人,如果是朋友还好,如果是敌人……骨鸟打个冷颤。

它想问苏芝芝,要怎么对付带着杀气的辜廷,结果仰头瞧,苏芝芝靠在柱子上,阖着眼睛睡着了。

骨鸟:“……”

它现在怀疑苏芝芝醉了,嘴里才一堆堆屁话的,她心里也没底,不然辜廷都快到了,就算不逃命,也该准备准备吧!她睡个鬼啊!

骨鸟恨铁不成钢。

它飞起来,站在她肩膀上戳她脸颊,叫她:“快起来!”

苏芝芝被吵到,挥手打开骨鸟,骨鸟猝不及防,咕噜咕噜从她肩头滚下去,它正要努而起身时,却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

骨鸟急忙帮苏芝芝加点防御,只能帮她到这,它把自己团成个球,滚到一边,怂得躲了起来。

下一瞬,辜廷出现在云间阁。

他刚从剑上下来,衣袖飘飘,袖角流云翻滚,发冠束起所有头发,冠上垂落的两道玉带随之飘舞,掠过他俊逸的眉眼,风姿卓绝,像从广寒宫涉入凡间的仙人,带着一地清辉。

朝星峰和云间阁的禁制,于他而言,如无物,他轻松破开繁复的防御,直接找到苏芝芝,一眼就看到她靠在柱子上,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辜廷双眸一凝,朝她走去。

长剑应和主人的心意,发出分外渴血的低鸣,杀意四涌。

这一刻,苏芝芝才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

她手指揉揉眼角,迎上辜廷的目光。

辜廷每走近一步,他脚下踏风,风慢慢盘旋,鼓起他的衣袍,也卷起四周树木的枯叶。

紧接着,利刃出鞘,剑尖在划破一叶树叶时,对准苏芝芝的咽喉。

叶子一分为二,一片飘到辜廷脚下,一片落在苏芝芝的炉火旁,倒有点离别前的萧索之意。

苏芝芝的脖颈,白皙又细腻,上面坠着条妃色链子,虽然漂亮,但显得她脖颈更脆弱。

辜廷知道,只要刺进去,苏芝芝必死无疑。

杀了她,那他有一瞬动过的心,又会恢复平静,大道无情,天意可循,时光荏苒,几百年后、几千年后再回首,这点动心,丝毫不值得一提。

于是,辜廷冷冷地看着她。

苏芝芝反应过来。

她盯着那剑尖,或许酒精麻痹她的知觉,竟是轻笑一声,不惊不慌的,两只手指搭上剑身。

手指划过去的时候,锋利的剑身刺破指头,血液争相涌出,滴滴答答跃到地上。

苏芝芝微微仰起头,她举起手,将沾血的手伸向辜廷:“大师兄怎么来了,这么晚……是要血吗?”

辜廷的眼瞳猛地一缩。

明明如今,他体内的封印早就稳住,而他也到元婴期,可是,炽热血液流过食道的感受,却在这一刻,被还原了。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从饮上她的血液的那一刻,一切开始乱套。

这就是变数。

辜廷的剑尖更加坚定。

长久以来,不曾动过心的自己,竟然也会有栽倒的时候。

辜廷很聪明,即使仍不够清晰,但他也明白,一开始,他自以为对变数不以为意,再到后来起了杀心,无不在证明,她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这个影响并不小。

他看着苏芝芝,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杀了她。

苏芝芝似乎被疼痛唤醒神智,她看了看指尖,又看着面前的剑,恍然:“原来你是来杀我的。”

辜廷握着剑的手,浮现几道青筋。

她笑了笑:“大师兄,我真羡慕章梦。”

面对杀伐的剑意,她很奇怪,好似早料到,表现得十分平静,无悲无喜,无惊无惧,却提到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至少,在辜廷看来是毫不相关的,

辜廷拧起眉头,向来的冷然,有了一丝可觑之缝隙。

苏芝芝又说:“她虽然是个废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她有人一直护着。”

她两根手指在剑身点了点,留下两个血指印:“如今,护着她的人,现在要杀了我,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该羡慕她。”

沉默片刻,辜廷终于开口:“与她无关。”

苏芝芝嘲讽一笑,“你和我结为道侣,不就是为了章梦?”

和苏芝芝结为道侣,章梦确实是其中一个缘由,因为章梦必须活着,辜廷无可辩驳,但当这句话由苏芝芝说出来时,说明她在乎。

她在乎章梦的存在,并且认为,她影响到他们的道侣关系。

这是辜廷以前从没发现的事实,因为他只看到对自己的利处,旁人的心情,他从没留心。

如果,这是她要解除道侣关系的缘故……

好似有什么哽在辜廷心口,不上不下。

他微微张开嘴唇,苏芝芝却又说:“所以,现在杀了我,一定也是为章梦吧。”

“不是。”

这一次,辜廷否认得很快。

剑尖往前推了推,他的语气难得烦躁:“不要提第三个人。”

他杀她,与他人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苏芝芝觉得好笑,说:“可是,是你先把第三个人摆在我们之间。”

辜廷慢慢阖上嘴唇。

他嘴唇颜色极为浅淡,却很漂亮,同他整个人一样,似冰雕,却有玉质,不由让人好奇,假如有一天,他大惊大怒,又是怎样的光景。

苏芝芝浅浅一笑。

她靠着柱子站起来,辜廷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也上抬,冒着森森寒意的剑尖,始终是对着她的。

骤然,苏芝芝往前走一步。

剑尖十分锋利,一下刺破她的喉咙,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蜿蜒流下,而她似乎毫无所查,居然再往前迈开一步。

辜廷眼眸细细颠簸着,他骤然持剑后退。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没有经过斟酌,他的身体脱离理智,先往后退一步。

而这一步,也彻底暴露什么。

辜廷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用力捏着剑柄,指尖泛白,赤陨铁制成的剑柄,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雕饰的纹路被他按得下凹。

见状,苏芝芝不退反进,往前再走一步,她对他的剑尖无所畏惧,亦或者说,就算此时喉咙被贯破,她也没所谓。

可是辜廷见不得。

他突然垂手,剑尖带着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苏芝芝轻轻“咦”了一声:“大师兄不杀我了吗?”

辜廷呼吸沉几分,没有回答。

理智上,他知道,必须杀掉苏芝芝。

可是理智是会被感情影响的,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竟然被影响到这个程度,影响到,他竟不肯杀了她。

意识到的时候,辜廷又在反驳自己。

他微微垂下眼睛,试图从蛛丝马迹告诉自己,杀了她,并非违心之事,可是为什么在她又靠近一步时,他会倏然放下剑。

没人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但连他自己都不想相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以为不曾在意过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亦或者,一直驻足,未曾离去?

辜廷咬住后槽牙,额角微微鼓了鼓。

他眼底泠泠,愈发漠然。

苏芝芝抿着唇,她的视线,从他脸上,到他的剑,来回移动。其实,辜廷的神色掩饰得很好,观察不出什么,但周身气场是会变化的。

那种杀意已经茫然,彻底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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