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书1kanshu.net

喜鹊曾不解:“世子爷,外头风大,您身子受不起,为何总还站在舟舫上吹笛?”

李缙掩唇咳嗽,他温柔地笑着,遥遥指着对面的教坊司。

倏地一下,画面倒回,喜鹊在讲述:“那时候,世子爷回奴婢,他说,日子苦长,若笛声能给予任何人一点慰藉,那便足够。”

“你瞧,教坊司的姑娘,也喜欢笛声。”

曾是惊鸿照影来。

在司以云见他时,他亦能看到她。

这一刻,司以云喉头哽咽,泪水再禁不住,一滴一滴地奔流直下,一种迟到的痛,裹挟遗憾,几乎将她压倒。

她弓着身子,承受这种剧烈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微不足道,李缙怎么可能注意到她呢?

现在才知道,她并非自作多情,白衣少年有着世间绝无仅有的慈悲,那曲笛声,为碌碌苍生而奏,也为她鸣奏。

他确实是一道光,指引她离开教坊司的沼泽,去追逐他。

可是他走了。

恨只恨我生君却死,再相见,黄泉一抔土。

司以云捏着帕子,擦掉涌出的泪水,等到所有情绪慢慢平息,她才缓缓叹口气,说:“是的,那个人是我。”

黄鹂眼眶也有点红:“主子,我与喜鹊懂你,世子爷待我们,的确如手足。”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见到主子挑奴婢的时候,买通一个即将过世的老妇,我们成为两姐妹,与主子相遇。”

“可惜这么久,我们无能为力,难以调查清楚,但至少,要让主子知道此人并非世子爷。”

“能把世子爷伪冒得如此相像,只有胞弟,他太危险了,我们须得离开,所以借老嬷嬷的口,同主子传递一点消息,可是很快,老嬷嬷死了,主子身边多出许多眼线,我和喜鹊只能一再隐忍。”

喜鹊咬咬牙:“这伪冒者,不配用世子爷的名号行事!”

黄鹂犹豫,继续说:“主子或许不知,您的三餐行踪,都有人盯着,会被汇报给太子爷。”

司以云一惊:“什么时候……”

李烬为何要盯着她的行踪?他那样的人,做什么都是有恃无恐,只是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既然如此,我们的行踪岂不是暴露了?”

黄鹂说:“我们路上布置不少假线索,只要明日离开京畿之地,就能安全。”

司以云眼眶还是有些红:“辛苦你们。”

喜鹊忙说:“主子怎么和我们客气,照顾主子,是我们自愿的……何况,这世界上,或许也只有我们三个,还在缅怀世子爷。”

司以云沉沉叹口气。

不知何时,外头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很快慢慢变大。

喜鹊看着窗外:“我去铺一下屋顶,免得半夜漏雨。”

司以云站起来想帮忙,黄鹂忙说:“我和喜鹊淋点雨没什么,主子不习惯风餐露宿,还是注意身子好。”

若是司以云生病,倒要给她们添麻烦,她点头,拿出干粮与干巾帕,等她们进来,给她们用。

不多时,喜鹊和黄鹂利用周围的树叶,铺好屋顶,急匆匆进门,司以云也递上巾帕。

“快脱下衣服,在火前烤。”司以云拍她们身上的水珠,说。

黄鹂模样犹豫,喜鹊更是直接别开脸。

司以云只当她们害羞:“都是女子,特殊情况,只能这样。”

喜鹊和黄鹂低头拍衣服的水珠:“……”

司以云皱眉,教育她们:“别把淋雨不当一回事,你们现在年纪小,敢随便来,但年龄大了,就知道好受了。”

黄鹂小声说:“主子,其实……”

司以云:“?”

黄鹂:“我二十岁了。”

司以云有些惊讶,她只觉得黄鹂早熟,有时候,猜过她不止十四岁,推己及人,她当时觉得,那老妇急着把孩子送出去,肯定怕她们年纪太大没人要,才撒谎,却没想到,黄鹂已经二十。

她忙看向喜鹊,喜鹊说:“奴婢确实是十六,不过,和喜鹊是姐弟。”

司以云:“姐弟?”

他脸颊浮上不太自然的红晕:“小的是男的。”

司以云:“……”

好吧,她倒是没发现。

但喜鹊说完之后,她才有一种,这个“姑娘”确实个子高了点,声音低了点,脸英气了点,胸脯小了点。

妥妥的男性。

当然,也不能因为年纪小,或者性别的缘故,就让他们继续穿着湿衣,最后,火堆的两边,喜鹊和黄鹂背对着身,换下衣服烤。

等接近子时,喜鹊和黄鹂商量轮流守夜,上半夜是喜鹊守,下半夜是黄鹂。

司以云闭着眼睛。

这一天的时间,对她来说,好似有一年那么长,因为知道了许多事,也因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睁开眼睛,破漏的茅草屋比不上金碧辉煌的东宫,只是,比起空虚的东宫,这个地方,能填补她心里的空缺。

她闭上眼睛,在大雨转小雨中,陷入深深的睡眠。

另一面,山林脚下,李烬持着木骨伞,站在雨中,夜色浓稠得几乎吞噬他,是雨帘勾勒出他高大的影子,如一团墨色。

周围湿润一片,他衣角却不曾沾湿,在茫茫细雨中,眼睛中一片灰暗。

似是困惑,他侧侧头,问身边暗卫:“住在这种山上,很舒服?”

身后的暗卫摇头,说:“回主子,不可能。”

李烬掀掀唇角,是啊,再怎么样,有在他身边好吗?为什么要逃到这种深山野林,像一只被驱逐的鹿呢?

她敢逃,就要负责。

用什么做惩罚好呢?

他垂眼看着雨水打在草上,浓密的睫毛颤抖,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他的脑海,来回翻腾。

杀了她。

他想杀了她。

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取她性命,所以,他没办法留住她眼中最完整的崇拜、爱意。

然而下一瞬,李烬的手指掐住掌心,眉头之间微微隆起,他呼吸着湿润微凉的空气,慢慢平复满腔的杀意。

罢了,杀不得,那就杀她的好“丫鬟”们吧。

胆敢怂恿主子出逃,这些人,都得死。

雨伞突然抬起,露出他眼中的尖锐,他喉咙一动:“上山。”

就在同一时刻,李烬麾下的暗卫,共四十九个,除了外出执行任务的九个,四十人钻进林子匆匆上山。

喜鹊猛地睁开眼睛,他察觉不妙,在黄鹂惊讶目光中,他道:“有人上山,我们快走。”

黄鹂相信喜鹊,转身叫起司以云。

司以云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一听疑似李烬的人追来,她心里猛地一跳,脸色煞白,忍住不去想男人阴鸷的目光,道:“我们兵分三路吧。”

这时候不能说她连累喜鹊黄鹂的丧气话,只能咬唇:“能逃出一个是一个。”

黄鹂却说:“主子,让奴婢和您换一身衣服吧!”

喜鹊说:“不,让小的来。”

司以云立刻懂了,他们想要假扮她,引走追兵的注意,她摇头,说:“不行,太危险了!”

李烬要抓的人是她,如果发现抓错人,定会大怒!

没等她继续说,黄鹂手腕翻转,一块白布巾捂在司以云脸上,她说了句冒犯,司以云顿时陷入朦胧昏睡中。

紧张感攥在司以云心间,好一会儿,闻到山间清澈的、微凉的空气,她睁开眼睛,发现她趴伏在黄鹂背上。

黄鹂背着她跑在山间,不等她开口,黄鹂说:“喜鹊去了。”

“主子放心,喜鹊武功比我好,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司以云低头看身上喜鹊的衣服,泪水顺着薄雨,淌进黄鹂脖颈间。

她呢喃:“是我对不起你们。”

黄鹂说:“别这么说,我们心甘情愿。”

黄鹂忍住泪意,她没告诉司以云的是,上山的暗卫是死士,受过十分严苛的训练,喜鹊或许,再也回不来。

司以云感觉手脚恢复力气,怕黄鹂浪费太多精力,主动要求下来,一片细雨中,两人狂奔着,频繁地回头,害怕李烬的暗卫突然出现。

好在暗卫没出现,她们一路跑着,几乎没有停过,直到看到出京的山道。

这里出京城,虽然周边会有士兵巡逻,还有京畿栏,前途并不明朗,不过总算,她们摆脱身后追兵。

脱力的喘息声,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黄鹂担忧地看着司以云:“主子还好吗?”

司以云脸色有点红,她摇摇头,不想让两人之间沉入悲伤氛围,说:“嗯,没事,我尚可,忘了我能踢毽子?”

她并非毫无体力。

只是提起踢毽子,难免又想起喜鹊。

两人之间还是安静下来。

黄鹂牵着司以云的手,说:“主子放心,我们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有机会,回来营救喜鹊。”

话说起来简单,可谁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司以云扯着嘴角笑一笑:“嗯。”

从山上眺望远方,能看到横卧着的村子,村子没有火把,很安静,也就是说,李烬还没大范围搜捕她们。

她和黄鹂相视,只要混进这些人群里,就像鱼混入大海。

她们一起朝村庄跑,在黎明前的黑夜,躲在村庄外的庙宇里,烤干衣服,等天亮,她们可以买马车,或者朝路过的人借一程。

这么计划着,两人都没有睡意,天亮后,立刻跑到道上。

一声突兀的声音由远及近,是车轮滚过湿润的山地,陷进去又碾过去的响动。

黄鹂和司以云朝马车招手,马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车夫跳下来,问:“姑娘们想借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