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 / 2)
要看书1kanshu.net
在极度的震惊、痛苦和羞愧之中,骆明擎仿佛真的获得了某种濒死的体验。
水车在头顶,哗啦啦地制造出一场人工的降雨。他的整张脸都湿透了,呼吸里粘滞着雨水,和腥臭的血浆混在一起。
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慢,他狼狈地半睁着眼,觉得身体在失去温度,他好冷,好痛。
牙齿打着战,痛苦扭曲,但他还是一直在喊道:“我没有错,没有错……”
他没有错。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犯错,那就是何巍的错。他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不管不顾,让所有人都能在黎羚的脊背踩上一脚。
他没有错。可是,他一意孤行地审判了一部电影。
他用一块轻飘飘的橡皮擦,擦掉了他的姐姐的十年。
金静尧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委顿不堪的人。
他手背的青筋明显,表情却还是从容而冷静,所以更令人恐惧。
刀子一下下地捅进对方的胸口。
浓重的血浆不断地喷涌出来,弄脏了年轻男人的脸。血色映上他的眼瞳。
他身上似乎有某些东西,阴郁的、兽的凶性,被释放出来。庞大的阴影即将吞噬一切。
金静尧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人,说出剧本上没有的台词。
“还给我。”他说。
他抽出刀子,再捅进去。
“你把她还给我。”
-
几天后,黎羚从小刘口中得知,电影已经杀青了。
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杀青那场戏有多么爽,表哥把骆明擎狠狠揍了一顿,机器一关,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可惜你不在啊。”小刘惋惜地说。
黎羚有些羞愧地向他道歉,又问金静尧这会儿在不在他身边。
小刘警惕地说:“问他干什么呢。”
随后语气较为生硬地强调:“不在啊,我跟你打电话,他怎么会在呢。”
“也是。”黎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向对方解释,自己主要是想要向导演道谢,这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回。
小刘说:“这有什么,你发十句他回你个标点符号不错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说:“所以你多发几条就好了。”
黎羚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吗?我怕打扰他工作呢。”
小刘信誓旦旦地说:“不打扰。”
黎羚:“好的吧。”
她也不知道该些发什么,便学习了9787532754335的舔狗精神,每天兢兢业业地发“早安”“晚安”“中午吃什么”。
金静尧有时候不回,有时候回个句号。
两人的对话风格类似是这样的:
黎羚:导演好,中午吃什么?
金静尧:。
黎羚:原来是吃了句号啊,一定很好吃吧!
金静尧:?
有一种已读乱回的美。
主要也是黎羚最近很忙,忙到只能已读乱回。
她本以为自己演了一名如此油腻的反派角色,还要多挨几天骂。
但看起来,因为金大导演那一条转发,一切都不同了。
大量的观众涌了进来,想看看“是什么剧让失踪十年的金静尧找回了微博密码”。
最开始他们很震惊,竟然是这么一部粗制滥造的低俗网剧,导演是不是被盗号了。
后来却越追越上头:虽然制作很差,但是好久没看过这么离谱的剧了,节奏好快、好爽、脑洞好大。金静尧不愧是金静尧,很有眼光。
小糊剧的热度水涨船高,一下子冲上了平台首页,还收获一个无比醒目的大banner。
而黎羚的脸,赫然就出现在了横幅的正中央。
作为本剧的最大受益人之一,她没挨两天骂,舆论就迅速地反转。
有人夸她的角色够爽。
——怎么了?自己衣服没扣好,不守男德,还怪起姐姐来了?
——姐姐肯摸你,是你的荣幸:)
——别装什么欲擒故纵,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也有人夸她是宝藏演员,求她立刻能火。
——感觉跟其他人比,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女主一出镜,这破滤镜都变高级了。
——她真的演得好真、好吓人,每次她一出场,我就开始瑟瑟发抖。
——呜呜呜,但我还是觉得姐姐很美啊,不要潜臭男人了,来潜我吧。
——楼上没事吧?
在这个行业待了近十年,黎羚还是第一次品尝到一夜走红的滋味。尽管只是从脚底板艺人变成了小腿肚艺人,她已经很受宠若惊。
剧方也尝到了甜头,本来只是随便播播,现在加了超前点映,还有会员抢先看。
没过几天,就播到了第一个单元的结局。
回忆杀里的受害者同样也是由黎羚出演。
她经历了屈辱、痛苦、千夫所指,始终被困在格子间内,孤立无援。
最终,她站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非常体面地梳好头发,整理好衣服,用粉底盖住眼下的淤青,化上浓妆,涂最艳丽的口红。
然后面带微笑地,从公司的天台跳了下去。
没想到结局会是这么大的刀子,本来全网的狂欢,又变成了一片哀嚎。
剧方趁机放出了幕后特辑。这场戏本来并不打算这样拍,还是剧本围读阶段,演员自己提议的。
黎羚说,不希望放大受害者被凝视、被侵害的刻板印象,希望观众看到她美丽地、体面地离开。
这条幕后特辑,也迅速地被转了几万条。
网友们一半在嗷嗷大哭,另一半则说她真的很温柔、也很真诚地对待这个角色。还有一部分人难过她怎么这么快下线,后面都不想看了,马上取消会员自动续订。
对于演员黎羚来说,这本该是值得开香槟的夜晚。
剧方鼓励她趁热打铁,写一篇煽情小作文,跟角色告别,并引导他们继续看、千万别弃剧。
经纪人则建议她拍几个病毒短视频,多跟网友互动,把流量都吸到自己身上。
黎羚什么都没有做,将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仰面躺在床上。
回忆在她面前像一本打0.5折的旧书,一页页地流动。她想起十年前,自己是如何敲开了陈飞办公室的门,又如何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经历什么。陈飞自诩是体面人,不会在办公室里就动手动脚。
他只是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子背后,跟她谈一笔公平的交易。
然后在交易破灭后,迅速地暴露出丑恶的本性。
他的视线像湿答答的癞蛤蟆,向她伸出黏黏的舌头。他的嘴里喷出墨汁,吐出黑色的威胁、羞辱和恐吓。
那一天之后,黎羚不再理解电影是什么。
何巍对她说,电影是崇高的,是艺术,是他毕生的梦想。
但他只想从她身上找回自己的女儿,弥补他作为父亲的遗憾。
而陈飞说,电影是资源、是交易,是以物换物。电影是物,她也是物。
被何巍大肆赞美的天赋、灵气,在陈飞的眼睛里,原来只是一张皮囊,是新鲜的、莹白的**。
她将茶水泼到他脸上,为此付出了巨额的违约金。
陈飞一边拿纸巾擦脸,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电影圈。
她也的确是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重新摸到那个门槛。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愿意再回忆这些事情。
可是,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伤痛,也许现在不可能演好这个角色,不可能同时驾驭一场侵害里的施害人和受害者。
时间改变她,也塑造她。
黎羚躺在床上,回忆像天花板上奇形怪状的黑色漩涡,将她吃进去,再吐出来。
其实也许跟人聊聊天比较好,可是跟谁说呢。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了“金静尧”的名字,但这个念头很快就变成了一种羞愧感。
他们已经杀青了,是可以问好的关系,但绝不是可以互相倾诉痛苦的关系。
她不能再像阿玲依赖周竟一样依赖对方。
再说,他已经帮了她太多了。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9787532754335问她:“怎么不发微博。”
黎羚说:“打算睡了捏[月亮]。”
9787532754335:“呵呵。”
黎羚:?
对方沉默片刻,突然又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黎羚发了一串zzzzzzzzzz。
9787532754335说:“要视频吗,儿子每天都来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
黎羚其实心里至少想了一百种婉拒的借口。
但她捏着手机,没有犹豫很久,就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