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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又开始了闪回。

从来都没有阿玲。

瘸腿的人是他。剧团排新戏,周竟不小心抢了杨元元的角色,对方刻意制造了一场舞台事故,让他从高空坠下,丢了一条腿。

没有阿玲。那个本该和他搭档的、美丽的舞蹈演员,和阿玲有着同一张脸。她只是幻觉。

他在地下室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阿玲,将她抱来抱去。

镜头一转,他半死不活,拖着一条残腿,烂泥一样趴倒在地。

他一次次地跌倒,再站起来。

他很孤独,孤独一次次地杀死他,再将他缝合。

他情迷意乱地吻着阿玲,他只是在吻着空气。

阿玲并不存在。

他疯了。

影片的后半段近乎癫狂,镜头语言也躁动不安,大量的、碎片化的镜头,仿佛一种充满血泪的呐喊。

疯了的周竟,满世界寻找他的阿玲。

他翻遍了剧院和地下室,没有她。

他苦苦地搜寻自己的回忆,回忆里也没有她。

他越想她,就越是失去她。那些逐渐清晰的画面里,她被抹除,她凭空消失。

她就像是空气。他看不见她,她还是无处不在。他即将失去她。他将在缺氧中痛苦地死去。

他去找杨元元对峙,杨元元吓坏了,说他是疯子,说地下室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他们早就搜过。

他不要杀人,可是杨元元太可恨,一遍遍地喊着,她不存在,她不存在。

她怎么可能不存在?

他拿着刀子,一刀刀地刺进去,直到那张可恨的嘴,再也发不出聒噪的声音。

血溅到周竟的脸上,他没有感觉,近乎麻木地说:“还给我。”

“你把她还给我。”

杨元元没有办法回应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没有人能够把阿玲还给他。

所以他杀了所有人。

周竟还是很想她,想证明她是存在的。

他拖着冷冰冰的假肢,手里拿着刀,披着透明雨衣,出现在黑沉沉的暗夜。废弃的剧院,变成他的屠宰场。

大雨滂沱,闪电劈过,他的目光有疯子的冷静,也有疯子的绝望。

起先,他杀人是为了找到她。

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杀人,她就会出现。

他眼前重新出现她,她抱他、吻他。她很温暖,因为血是暖的。一切都像是真的,他重获新生。他迷恋这种感觉。

但是到后来,幻觉变成了他在杀死她。

他将霸凌自己的人压在身下,刀子捅进他们的身体,发出血肉的噗嗤声。

镜头一转,被他压着的人竟是她。她在哭,哭着求他不要杀死她。她在笑,笑着邀请他毁灭她,和她一起毁灭。

镜头越来越晃,越来越快,快得令人作呕。高速剪切的画面里,他流了很多汗,汗水变成眼泪。他恍惚,癫狂。他杀了她,再将她的尸体拼凑起来。

他再也无从辨认这个世界的真相。

故事讲到这里,画面突然狠狠地一摇晃,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不真实的审讯室。

他揭露了女警身上的秘密。

她不是真的警官,因为他一直拒绝合作,他们才找来那位演员,扮演警察审讯他。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女演员并不高明的、过分情绪化的表演。

他的眼神古怪、压抑而满足,隐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恋。

停电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如暗潮涌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要找到她。

周竟将女警官压在地上,对她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我爱的人。

他痛苦地抚摸她的脸,流着泪哀求她,可不可以把她还给我。

她将枪丢了,开始吻他。

他恍恍惚惚,睁大眼睛,英俊的脸在黑暗里,被抹去了形状。幽微的光线又静静地生长,像刀子一样,将他撕裂开来。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这是幸福的、濒死的幻觉。他只能在死亡里找到她。

屏幕黑了下去。

一声枪响。

黎羚像被钉子钉在了座位上。巨大的银幕压在她脸上,沉甸甸地,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低下头,捂着脸失声痛哭。

她想起很多人批评金静尧,说他的电影从来都没有感情,也学不会表达感情。

可是在这部电影里,他疯狂、孤独、绝望,耗尽了所有的情感。那些情绪是透明的眼泪,是红色的血,是从他身体里抽干的血。

这样说来,周竟并不是死于一声枪响。

而是死于慢性自杀,死于干涸和失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太乱了,有太多太多、混乱不堪的想法。

不知为何,在这所有的想法里,她抓住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线头。她想起骆明擎进组之后,有很多场戏他都演不好,所以金静尧让她来示范。

她没有想到,金静尧将这些内容也全部拍了下来,并且剪到了结尾。

好像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正片之外的部分,他也剪了进来。

他一直在拍她。

他的镜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在电影的叙事里,阿玲是被周竟想象出的幻觉,她并不存在。

但也正因为此,她反而变成了一种更重要的存在。她是周竟的灵魂,是整部电影的灵魂。

金静尧最后想要讲述的,已经不是角色本身,而是一种超脱于角色的,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悲恸。

那个一直隐在电影里无处不在的阿玲。

那个被抹去的阿玲。

他找不到的阿玲。

那是阿玲。

也是黎羚,和她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