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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懊恼又后悔,“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出手,要把他拉出来。

昼冷淡避开,“不必了,不劳烦陛下屈尊降贵了,昼不过是区区一个四太子,承蒙陛下厚爱,才得了君后之位,若是陛下厌弃,另择新欢也是可以的。”他低低哑笑,“毕竟我道珠都没了,腿又废了,只会给陛下丢脸。”

女帝很受伤,“你非要这样刺激我?”

“谁刺激你了?”

他的情绪挤压到了一定的程度,眸中凝着沉沉的黑雾,“是我刺激你,让你跟这个小狐狸接吻的?刚才他缠你的腿,你不是也很快活吗?是我的错,我不该追回我的道珠,追回我的待遇,我就该死在狱山不回来!我就该成全你们的柔情蜜意一家团圆!”

气氛愈发凝重。

绯红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她闭了闭眼,“丹琉,过来。”

狐狸少年竟没有迟疑,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

他的红发披落下来,宛如一捧玛瑙血。

“是不是你吞了君后的道珠?”

狐狸少年摇头,“我没有。”

昼唇边扬着一抹讥诮。

绯红没说话。

狐狸少年反而低下头,他握住了绯红的腕骨,当着正宫的面,将她的掌心放在胸口上,“陛下知道的,丹琉很怕疼,很怕,不过,只要陛下吩咐一句,别说是挖丹琉的道珠,便是让丹琉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对视着,竟如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

昼指节发紧。

“丹琉,会有点疼,你……忍忍。”

六百年后,昼第一次看见女帝这般温柔情态,却是对着一个吞他道珠的小贼。

他喉间泛起甜腥,痛楚愈发深刻。

女帝捂住了狐狸少年的眼睛,单手捅入他的胸膛,取出一颗艳粉色的道珠。

不是青色的。

昼的神色僵住。

不是他的道珠……这怎么可能?

“咳——”

狐狸少年被强行取了道珠,心血损耗得厉害,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软软倒了下去。

“丹琉!”

女帝心痛呼唤,将他揽入怀里,轻声哄着,“不疼,不疼,吃了这颗莲子,丹琉,别睡,先吃莲子!”

“不,不可能,怎么不是我的?!”昼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拽住对方的胳膊,“里面一定还有半颗道珠,我分明感应了——”

“够了!!!”

那曾在香林雾海中对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对他没了耐心,用失望的目光判决他。

她的冰冷口吻凌迟着他,比切肤之痛还要强烈。

“琴苍昼,你闹够了没有?在失去你的六百年里,在无比痛楚的日日夜夜里,是丹琉陪着我,走出了失去你的伤痛!如今你回来,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他,嫁祸他,还要蛮横挖他道珠!你看到了啊,这不是你的道珠,是你疯魔了!”

她抱着奄奄一息的狐狸,转身离开。

昼怔忪瘫坐在地上。

旁人投来或震惊或了然或同情的眼神。

而他只低下头,呆呆看着他沾满了一身菜肴的衣袍,以及高高肿起的脚踝。

碎骨之痛又怎么比得了她的不爱之痛?

他喃喃道,“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信我。我是真的,真的感应到了那半颗道珠在那狐狸的体内——”

他仓惶抬头,看向琴族众人。

“大哥,三哥,我真的没有骗陛下!我有一门特殊的道法,我可以追踪我的道珠!”

按照他分配到的台词,琴寒山原本该说一句“可事实如此”,但他说不出口。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苛责他失去了一切的小妹,让她不要追究小狐狸的罪责,心就被万千虫蚁啃噬,坠入了万丈寒冰。

小妹说的没错,他们仙族,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不配拥有仙胎。

琴寒山只是默默扶起了狼狈不堪的四弟,低声说,“先回去疗伤,你伤得很重。”

三哥这是默认了?

默认了他就是栽赃陷害那个男狐狸精?

委屈与痛苦一起涌上胸腔,昼有些歇斯底里,他失控推开了他的搀扶,声音尖锐,“三哥!你最公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说他偷了他就是偷了!你为何,为何……也不信我?大哥,大哥,你说话啊!”

琴玉楼保持沉默。

他不能说。

因为这是一场苍生劫。

而诸天四界,都在欺骗着帝昼。

昼得不到一个人的回应,四肢百骸都烧着一丛郁火,他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太子,就把他逮了出来。此时昼的身体破损,眼睛猩红,活像一头择人欲噬的怪物,小太子被他逼得后退,带着哭腔,“别问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昼彻底心冷了。

他的道侣、父亲、兄弟、儿子,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三十三重天声势浩大的生辰宴就那样不了了之,昼也有一千三百七十九天没有见过他的道侣。

听说她出门去了。

上天入地,费尽波折,只为给那头畜生找一些罕见的药材,修补他破碎的心脉。

后来他又听说,琴族也加入了寻找药材的队伍,包括他的大哥和三哥。

唯有疯疯癫癫的二哥,他最不亲近的二哥,竟然是他回来之后第一个探望他的。昼也不知道琴银夜是怎么疯的,自他出世以来,他二哥就是这样子了。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

但也有清醒的时刻。

譬如此刻。

琴银夜幽幽地说,“远离那头狐狸,否则,你会万劫不复,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我倒真希望我死在诛仙台里,寸寸地痛过,便寸寸地清了所有,谁也不亏欠,谁也不记得,只当是从未来过这世间。”

昼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正要追问,二哥咧开嘴角,涎水淌落下来。

二哥又疯了。

昼做琴族太子时候,虽然懒散得不成样子,可他的意志力分外强悍坚韧,寻常十倍的疼痛,他都能忍。他怎么可能会像二哥说得那样,竟然绝望到跳诛仙台?那一跳下去,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做那种蠢事的。

昼这么想着的。

然后又一个一千三百七十九天过去了。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他像是堕入了一个人的苟活里。

三百年、四百年……七百年、八百年、九百年。

足足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他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道侣。

太子成亲了,是他亲手办的婚礼,他怀着一丝渺茫的希冀,给清都紫微发去请帖。

没有。

没有回应。

她竟然薄凉到自己的儿子婚典都不愿意来!

昼再也忍不住了,他去了清都紫微的主殿。

殿内披挂着无数红纱,那金色符文流动其中,宛如一尾鲤鱼,鲜明又璀璨。而在这一幅幅红纱金符之下,她正站在狐狸少年的身后,胸脯压合那瘦硬的背脊,正手把手教他写符咒。

少年穿着他曾经穿过的元青衣,腰间悬着他曾经为她吹奏过的鹤骨笛。

这一幕,像极了九千年前的一幕。

她也是这般教着他,在蝉喘雷乾中,握着他的鹤骨笛,将主人拆骨入腹。

她甚至送了他一卷定情符箓。

符箓还没泛黄,人心却不在了。

昼的青眸渐渐模糊,快要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少年心思分明不在上面,他一边写,一边偷偷看着对方。

“陛下。”

少年小声地叫她。

“怎么了?”

“丹琉想学鸳鸯符……嗯……就是那种符。”

女帝故意逗他,“什么符?”

狐狸少年很不羞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是那个,三天三夜的,采阳补阴的!”

他是如此的热烈,毫不遮掩他的情意。

“啪——”

笔头狠狠揩了他的奶腮一下。

狐狸瞪圆了眼。

“教你不好好听,鸳鸯符是绝人子嗣的,还三天三夜!”

狐狸惊恐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那不可以,我要生一窝崽崽的!”

“给谁?”

“当然是——”少年摔下笔,“陛下,您又套我的话!”

昼失神站在殿外。

他仍然能听见外头的鼓乐,一声又一声的,像他出嫁那日。说好的长生共老,怎么就变了?

他甚至没有勇气进去。

太子成婚后的第二天,仙帝主动驾临曜日宫。

仙娥都高兴坏了,备好了绯红的寝服。

昼沉默地替她解开衣衫,她腰间系着一个狐狸吊坠,鲜红的,分外耀眼,与他暗淡阴郁是不同的。

“我要收丹琉为徒,你尽早操办。”

她冷不防扔下一句。

年轻男人睫毛覆盖了一层凉霜,“……好。”

也许是他过于恭顺,她在曜日宫停留的时间久了些,他以一场委曲求全,求来了他的千年情爱。他还熟悉着她的身体与气息,但却觉得她如此陌生,像是月光苍凉,青松落色。他挺着腰,掩去眼中的泪光,顺从与她接吻。

他漫无边际地想,她是从那头小狐狸身上学来的技巧吗?

不重要了。

他等得太疲倦了,也不想分辨了。

昼毁了狐狸少年的生辰宴,却替他操办了一场更为盛大的拜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