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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绯红被人砸到棋盘上,黑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面前是一座冰封千里的雪岭,昆山玉君捏着她的下颌,双眉压得极低,阴沉得令人骇然,“你没失忆?你故意的?你想让本座心境再度受创是不是?”

绯红冷淡看他,讥笑不已。

“对,您说得都对,我没失忆,都是故意的,可以放开我了吗?”

昆山玉君的眸中翻滚着乌色。

真话?

还是假话?

他指骨泛起一抹寒白,箍着她的颈,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折断这一截不听话的玩意儿。而他的意志力分外强大,哪怕是这种盛怒之中,也不妨碍他思考之后的事情。江霁冷漠地想,是,他能像掐死蝼蚁一样掐死她,但之后呢?

又会来一个蓝绯红。

又是重复的轮回。

他轮回得越多,恢复的记忆就越多,明明比众生都清醒,却活得比傀儡还不如。

他已经厌烦了那些虚假的攻略情意。

难得那“系统”,送来一个让他感兴趣的家伙,一个胆大包天敢让他动了胎气的坏家伙,真实与热烈就是她必要存在的价值。

“还有七天,就是你我的道侣大典。”

昆山玉君松了手劲。

“等你我契约之后,本座就再送他一滴心头血。”他眼珠子透着寒意,“本座耐心已经不多了。这一次,你们再勾勾扯扯,本座就将他剁成尸块,给你做一碗血气腾腾的寿面吃。”也就只有她是例外,否则他人谁敢跟他谈条件。

她倏忽安静下来。

“……你真的给?”

昆山玉君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玉君……不,阿霁。”她抱住他,“你再救他一次,待他成魔,我……绝不再见他一面。”

江霁呵了一声。

“你的保证,什么时候生效过?说了不见他,见了一次又一次,说了与他断情,又难舍难分,又是做面,又是贴身照顾,怎么,你是觉得本座有师徒同享一个妻子的癖好吗?”腰下的两只手绞得发紧,近得江霁闻得到她身上的千步香。

也许是肌肤之亲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对这个人也越来越了解。

他能辨认得出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她的各种笑,比心法的运行还要清晰。或许是他太渴望一个同类了,哪怕知道暗潮涌动之下必有诡谲阴谋,哪怕知道献出心头血是一件又蠢又不讨好的事情,他依然做了。

就像在芦荻山下,他原本想要处理掉腹中祸患,但还是选择为她生下来。

江霁低头,凝视着她那双伸出来的手。

他正被抱着。

被一个异界的真实地抱着。

她还说,“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我……会爱你。”

“我不信。”

他就三个字,又一次冻结气氛。

男人手腕下压,也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微微一动,似要抽手回去,被昆山玉君强势按住。

不管她从何而来,也不管她这一次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皮肤接触的那一霎,冰的,热的,都能感受到彼此的血液的流动。

江霁缓缓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也不信任何人,包括一切活物与死物。云随风动,风随心动,万事万物总是在变,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兄弟会阋墙,夫妻会反目,这一切都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信你,不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也是觉得时候到了,他将内心的阴暗、污浊、冰冷、血腥,一一晒在浮着尘埃的日光下。

更暴露在她的面前。

昆山玉君转过头,对上她的瞳孔。

“当然,信任这种东西是相互的,我不信你,你也可以不信我。”他这种人,向来不适合动情,又偏偏动了情,他早在梦境当中,就该悬崖勒马的,否则不会任由心中春草疯长,到今日这般难以收拾,难以克制的程度。

他竟因为一碗送错的甜寿面而心神大乱。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妒”。

这本不该存在的。

老祖江霁开始拥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有时候很淡,淡得他无法察觉,有时候却又很极端,浓烈得他心生杀意。

她拧着眉,似乎在消化他的意思。

“你既然不信我不爱我,那为什么又要如此大费周章?”

昆山玉君突兀笑了。

这一抹笑有点不合时宜,但很好看,不冷,犹带着几分少年江霁的影子。这至高无上的道君说,“我是不信你,怀疑你,但万物万人之中——”

“江霁最中意你。”

昆山玉君坦诚自己,从容又笃定。

他性情孤高自负,疑心又重,很难从身到心,从内到外,完全去接纳一个人。少年的江霁找到了三世镜,他看着镜子里未来的自己,那个非常虚假矛盾的江霁,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飞升,留守下界,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夫君。

他难以接受,就处处留心那个让他飞升失误的女人。

然后他发现了那个蓝绯红的马脚,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发现了自己只是一个虐文剧情里的男主。

也许是骨子里天生的冷血,他没有疯,甚至很清醒策划了对方不着痕迹的死亡。

一次又一次。

杀得他疲倦又厌烦。

他想他的确没有说错。

万物万人中,他是最喜欢这个蓝绯红。那些狂傲、自负、贪婪、狡诈,跟他多像。危险重重的密林里跑来一头小香獐,横冲直撞往他身上钻,咬得血沥沥的,又腥,又热,又甜。那种血肉淋漓的痛感,爱恨交织的快意,让他震颤又愉悦。

所以他放开了防守,任由这一头小凶物骑到他身上,将故事引到另一个结局。

“我不信。”

她也说。

昆山玉君表情极淡,却挑了个眉,“本座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为你生下那九胞胎?”

这一句话镇住了绯红。

她涩声地说,“那九个孩子……真的是我的?”

昆山玉君探究看她。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演?

江霁始终都不太相信绯红转世重修后,会不给自己留一招后手。他太熟悉她了,她是不可能将命运交到他人之手——用一腔泛滥无用的情意,去赌那些不确定的人心。或许,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连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正如棋盘变化多端,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枚被摆弄的棋子。

江霁掠了一眼脚边滚落的黑子,狼狈,又杂乱无章。

他袖袍一甩,指尖多了一粒棋子。

交到她手中。

“做我江霁的道侣,不说能给你多少,但在我这里,你始终是执棋先行。什么情深义重,舍生忘死,什么千万人独为我一个,我江霁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你甚至可以不爱江霁。唯有一点——”

江霁将她手心合拢,盖住了黑子。

“待在江霁身边,无论何时,都不能太远,是生是死,我都要看见你。”

是生是死,她只能是他江霁一个人的女主。

绯红:“你这是求爱吗?”

江霁:“不像?”

绯红:“不像,像要杀了我。”

江霁:“下次注意。”

绯红摩挲着掌心里的棋子,夹杂着昆山玉君微凉的气息。江雪先是落在她的额心,吻了一吻她的红珠,随后腾挪而下,直到她的唇边。

江霁顿了一下,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他们气氛难得缓和,而他也无意让她厌恶自己。

“这里,大婚我再来取。”

他直起了腰,用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唇肉。

“你迟早也要心甘情愿的。”

七天之后,太上墟的合契大典如期举行。

十洲三岛的修士第一次参加如此大手笔的道侣庆典,九千丈的流霞红帔映得苍穹同色,脚下则是斗转参横的万卷星罗,再一看,这竟然是一座星罗棋盘,棋盘为坐席,棋子为案桌。人们倒吸一口凉气,“这莫不是昆山玉君的万象春棋盘?”

掌中妖刀杀神魔,星罗一盘万象春。

都是昆山玉君的绝世杀招。

他们开始害怕这是个鸿门宴了,哪有人会用杀人兵器来做宴席的?

上一次吃席,还是十七年前,那场天罚惊心动魄,险些也牵连他们。

他们心有余悸,“这第一道门的席面,得用命来吃。”

可是不来又不行,远的先不说,近的,就比如说那一群混世魔王弄出来的天机九宫,掌握他们不少的把柄,爆出一两个都能身败名裂的那种,他们能不赏面吗?他们又迷惑又古怪,“话说这是后娘进门,怎么她们高兴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有收到风声的,浑水摸鱼,煽风点火。

“阁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朝红颜,正是那合欢宗主的转世!亲娘来的啊!”

宾客们大吃一惊。

“什么?竟然是她?!”

也有的老神在在,“不是她还能是谁?能让昆山玉君带球万里跑的狠人,也只有合欢绯红了。”

“这么说,她是转世重修了?”

“唉,这种祸害,天罚怎么没把她劈死啊!”

这人正说完,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不远处,一个碧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耳边戴着一副仙人采藕的耳坠,清丽又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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