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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这祸害,你们想带着就带着,将来上了断头台,可别怪我没先下手为强!”

这是不是说明,三公主神机妙算,早就算到辛小吉会贪生怕死,出卖他们的行踪?众人心想,那三公主肯定会有后手,将他们一一全部解救,就像是她在国宴上做的那样!至于纵容辛小吉跟他们一起上路的事情,宗政皇族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日后他们不轻信他人就是了。

他们可是三公主的血脉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纵然犯了一时的小错,三公主怎么会不管他们呢?

怀揣着这样的美好念头,宗政皇族略微松懈了心神。

国主夫人知道,他们在期待一个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的救世主。

但她希望绯红不要来。

国主夫人清醒意识到——

含章,已经不再是含章了。

而宗政皇族却沉湎在先祖的丰功伟绩里无法自拔,矜傲自负。他们需要一个深刻的、永久的、沾满了血腥的教训,否则,日后难免重蹈覆辙,还要软弱求着别人来救。

魏军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三公主为了一群蠢货飞蛾扑火。

国主夫人端正跪着,面容美丽清冷,谁也没想到,她第一句话竟然是对那个元魏暴君说的。

“魏怀慈,你喜欢我家三儿。”

被可能是丈母娘的女人喊着自己,喊的还是表字,这种新奇体验魏殊恩很久没有过了。

他笑了笑,“徽音夫人,何以见得?”

国主夫人轻声道,“你在宴会上,看我三儿的目光,很是过火。”

魏殊恩并不否认,“三公主皎如明月,哪个少年不爱呢?”

“可是——”国主夫人话锋一转,顷刻迸发见血的恨意,“你永远都得不到这一轮明月!魏怀慈,若教我儿知道,昔日在冷蝉寺予她陪伴的哥哥,今日成了祸我含章的戎首元凶,她只会把你的示爱的头颅踩进泥里!”

人们鸦雀无声。

恭谨柔顺的国主夫人……也会骂人?

骂得还有点脏,颠覆了他们之前的高贵典雅的印象。

魏殊恩翘起两边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国主夫人,洞察力真是可怕。不过呢,我与三公主的事情,就不劳您老人家在黄泉下操心了。”

国主夫人挑起一丝冷笑,“魏怀慈,黄泉之下,妾身等着你哭,哭吾儿为何不放过你,为何要一次次折磨你,为何将你的爱意弃如敝履!也是,世上儿郎千万,当吾儿坐拥天下,三千美男亦是唾手可得,又岂会因你一仇人而停留?”

魏殊恩彻底不笑了。

他的两粒眼珠似浸泡在冰水中,黑水银丸般,极清,极冷。

国主夫人不再理会他,先是冲着国主一笑,“夫君,徽音做到了,与你生死与共。”

她又对着老帝师歉然道,“您风光了四朝,最后一刻,含章让您受辱了。”

最后,她燃烧了蓬勃的母爱,怀着最深切的爱意,大笑着说,“祝吾儿……国运隆昌,江山永固!元魏,在未来,不过是我含章的膝下之臣!”

国主夫人一身红衣,宛若艳烈的火蝶,引颈就戮。

久久无声。

“夫人……夫人……徽音,是我识人不清,连累了你……”

宗政国主恸哭不已。

这位温和了大半辈子的国主,被逼到困境之后,似乎终于尝到了仇恨的滋味,他看向元魏军队随行的官员,密密麻麻,竟站了大半的含章朝臣,都是来送行宗政国主跟徽音夫人的,此时他们也面带哀痛,真心实意为旧主而难过。

不,那是豺狼虎豹的眼泪,没有一点价值可言。

他含章一向厚待朝臣,便是君王最讨厌的谏臣,也能颐享天年,儿孙绕膝。

他宗政清石,向来没有轻慢过每一位官员。

但臣子回报给他的是什么?

是背叛!是耻辱!是宗政皇族的灭顶之灾!

宗政国主放声大哭,亦大笑,“元魏,你们今日,尽管践踏我含章,践踏我宗政皇族,待来日,吾儿重夺国土,尔等终究为臣,为奴,为一切轻贱之物!”

宗政国主追随徽音夫人而去。

宗政皇族都惊呆了。

老帝师面色哀切,却不惧死亡,最后一刻,他闭上眼,感悟着万物,神情舒适得像是见了老友,在冬日里喝上一杯暖胃的小酒。

老帝师听见了积雪化冻、新芽初绽的声响。

——剜去腐肉的阵痛过后,含章会重生的。

老帝师这般笃定着。

没什么好可惜的,他见不到了,但他的孙子孙女会见到。新桃他不担心,这头小蛮牛生机勃勃,无论在哪里都活得下去,就是一张嘴容易得罪人。至于柏翘,老帝师只能希望他少玩点人儿,世间不止他一个人精儿,又是那副娇娇小身子,人家一生气,不把他骨架子压垮就不错了。

啊,其实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孙子有生之年,能用上谢家的传家之宝,这孩子生来就带病,阴沉压抑的,没过多少快活的日子,若能有人怜惜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老帝师又想到自己亲手把兄妹俩托付给新君的场景。

她一个横抱,就把谢柏翘顶上了骏马,大孙子瞪得眼睛都圆了,险些露了狐狸尾巴。

老帝师嘀咕着,谢心心这个小狐狸,总有办法将人玩得团团转,他可不要一时上头,去做那种吹着枕头风的祸水妖妃,那他老谢家的清正威名毁于一旦,他谢万斯就没脸去见儿子儿媳以及列祖列宗。

一抹酒香袭来,勾起了老帝师的馋虫,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瞧见了学生的身影,用薄酒为他践行。

老帝师不由得失笑。

这群臭小子,算没白疼他们一场。

老帝师寿满天年,慢慢停止了呼吸,人群不由得放轻声音,生怕惊扰老帝师的亡魂。

午时三刻已到。

魏殊恩特意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他轻轻招手,眉眼尽是狠戾,“处决!”

涿鹿台飘起了大雪,却洗不净猩红的血。

当辛小吉从辛宰相的嘴里听见涿鹿血案,筷子里夹的鹅脯掉落下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都死了?三公主没有救他们吗?!”

辛晦也神色古怪,“还真没有。”

人们期待已久的奇迹没有出现。

事实上,辛晦震惊于三公主理智冷血的处理手段,涿鹿台布下重重机关与人手,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哪怕她劫人成功,也得留下大半的精锐,被元魏皇帝扒下一道血皮。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露面。

当一个复仇者连亲族都可以衡量、舍弃、牺牲,那她的心性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

辛晦忽然背脊发凉,他有些急躁叫来护卫,多调动了两支巡逻小队,在宰相府轮流守夜。

辛小吉心情不好,软绵绵趴在桌面。

“三公主怎么可以不救他们呢,三公主这也太心狠了……”

辛晦察觉到了女儿的心结,宽慰她,“这是宗政皇族内部的事情,权力更迭,很正常,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来,吃一吃这荔枝白腰子,爹专门请来元魏的厨子做的!”

“咦,冬天怎么会有荔枝?”

“傻姑娘,那荔枝是假的。魏帝很喜欢这一道菜,春夏秋冬都要品尝,厨子们呢,自然要想尽办法满足。”

辛小吉一听他提起魏帝,心里怪不舒服的,“哼,我救他一命,他就给我个破玉佩,脾气还那么凶,分明是讨厌我……”

辛晦爽朗大笑,“魏帝哪里是讨厌你呀,他啊,不近女色,也就只有你收到过他的玉佩,心里肯定是特殊的。不过男人都爱面子,不好明说。”

辛小吉雀跃起来,还嘴硬,“我才不信呢。”

但她已经低头,迫不及待品尝起了荔枝白腰子,吃完了一道,还意犹未尽要再来一道,辛晦自然要满足她。

这次等得稍微久。

辛晦正要招人催促,房门被打开了,婢女低头,端上了菜肴。

辛小吉愣了一下,“怎么还盖着呢?”

她随后揭开,一颗头颅正死不瞑目对着她,辛小吉吓得大叫,一屁股坐歪在地上。

“什么人!”

辛晦厉喝,抽出了桌底下的匕首,却被婢女一把打掉,等她再抬头,赫然是辛小吉见过的面孔,谢新桃。

“辛相大人,辛小姐,又见面了。”

谢新桃的眼睛泛起血丝,尽管她知道爷爷是没有痛苦走的,但他老人家风光了一辈子,最后却被押着跪下,永远睡在涿鹿台上,她内心就燃了一片火星。在见到罪魁祸首之后,谢新桃的火星轰然爆发。

尽管辛小吉的确如太子殿下所说,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但她干的事情,魏新桃无法原谅。

明上为了策划那一条逃亡路线,耗费了无数精力跟人力,还留下了精锐随从,本是万无一失的。

辛小吉搞砸了。

她用她一个人的命,换取了无数人的命。

谢新桃的月牙刺割开了辛小吉的后背。

“啊啊啊啊!!!”

辛小吉痛得大哭,她消耗积分,兑换了一颗又一颗的止疼丸、生肌丸、造血丸,可是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不过魏新桃砍刺的速度,很快她就伤痕累累,满地打滚,她不停求饶,“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的啊,都是你们三公主没有救人,赖我没有用啊!”

“爹,爹爹救我!”

她下意识向辛相求救,而下一刻被凄厉的痛叫覆盖了耳膜。

辛晦,正在被一群黑衣人千刀万剐!

是真的,千刀万剐。

辛晦执政二十一年,国主顺从他,大臣依附他,何等的风光人物,他还做着去元魏当高官的美梦呢,冷不防一夜之间,从荣华富贵跌落万丈深渊。他被剜得锥心刺骨,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得噗通跪在地上,像是丧家之犬。

“三公主,三公主饶命,是臣被猪油蒙了心,臣愿意将功折罪,啊,不要剜了,我的眼睛!”

辛小吉吓得傻了。

而谢新桃冷笑,“辛小吉,你用不着挑拨我与明上,谁是罪魁祸首,我谢新桃清楚得很,所以今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也别嚎了,看看,你爹都剩下一副骨架了,你也赶紧上路吧,我们还有下一家要去造访呢。”

辛小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不,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