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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仰头看着那些画像,可以看出白家祖上出过许多大官。画上的男人们神色肃穆。到了属于他身边的老人的画像后,是一张空白的画像。

“那幅空着的画像曾是属于白雎的。可惜,她做了错事。”老人手放在拐杖上,“让管家带你去你的房间。之后我会请医生对你做测试,生理医生和心理医生,确保你恢复健康。”

他摆摆手,让管家带白唯退下。老人始终背对白唯,那一天白唯没机会看见老人的正脸。他猜测老人一定和他的话语一样威严,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在流泪。

管家带他到一个能看见紫藤花的房间里。房间柜子上有轮船模型,书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册军事书,书被翻开了一半,像是主人离开后就从来没有动过。管家让白唯在这里住下,他有礼地询问:“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房间是……”

“这里曾经是少爷母亲的房间。少爷的母亲白雎是老爷唯一的孩子,也是他的骄傲。”管家说,“进入海军学院曾是老爷和少爷的母亲的共同梦想。请少爷不要弄坏这些模型。”

外人口中的“腐烂尸体”,是这座宅子里的骄傲。白唯在那一刻,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这座宅子里的秩序规则才能带来的。

白唯在这座房间里度过了他人生的接下来十数年,没有改变过房间里的一点陈设。在那之前,他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成为合格的白家后代。他经历了白家心理医生长达数年的治疗,经历了他们的数次“失望”,他改掉了自己的各种毛病,终于让自己成为了完美的化身。

终于,他被治愈了。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会再感到痛苦,而是感到平静。那些充满瑕疵的、出格的过去也被埋葬在了这些病历里。即使是他的“竹马”李愿,也不知道他的童年过去。

可现在,它们全被卢森看见了。

而且卢森不是一个合格的白家人,又或是李愿那样遵守世家规则的人。他一定不会和他一样,拥有那种出于白家礼仪的认可与世界观。他不会无视这些事,他也不会保持沉默,因为卢森自己就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人!

像是胃里的磁铁拉着他,让他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白唯感到眼前发黑,因为他惧怕卢森会和他谈这些事,就像卢森不知死活地和他谈那顿乱炖晚饭一样!

“或许我得……”

思虑转换之间,白唯已经快走到了医院的电梯里。比起被卢森发现他在谋杀他,他更不能接受卢森发现他的过去和他谈心,就像他比卢森矮了一头,这让他跑得比鬼还快。就在按下按钮的那一刻,白唯眼神一凝,看见了自己的袖口。

几滴新鲜的血迹赫然显示在布料上。

“怎么了?怎么不按楼层?”有不耐烦的人在他背后嘀咕,自己伸手按了按键,“神神叨叨的……”

“你小声点,说不定人家家里刚出了事。”又有人戳了那个人一下。

白唯无心去听那些人的话。他下了电梯,却只站在大厅里,没有再往外走。路过的人只看见这个高个美人正看着自己的袖口,表情时而阴郁得如大风刮过,时而癫狂得如岩浆喷发……

很快,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高个美人竟然夹着档案袋,以一种癫狂的速度跑进了厕所。

并开始洗脸。

“该死的卢森,该死的卢森!你果然在骗我!”

“刚才溅到我脸上的东西,果然就是血!”

白唯惊恐万状。

他早就觉得!他早就觉得!他绝对看得清清楚楚!卢森的脖子在钢琴板下被砸得粉碎!整个脖子都歪了过去,甚至有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可转眼间,卢森又活生生地活了过来了。他在救护车上和他自然地聊天,和医生微笑着打趣,甚至飞溅到白唯脸上的血也变成了所谓的“汗水”,然而……

然而!

白唯翻转手腕,看向了袖口内侧。而后,他以一种仿佛骄傲的姿势,将袖口展示在了镜子前。

几滴鲜红的血液,深深地印在衬衫布料上。

这,就是证据!

卢森没有发现,刚到医院的白唯也没有意识到,他曾用衬衫擦过自己的脸。白唯可以相信从坟墓里爬回来是假死的阴谋,可以相信砒霜的过期,可以相信心跳停止的特殊体质,也可以相信卢森种种不符合常理的幸运,但这次,他所见的一切都不能用巧合或逻辑来解释。

卢森的的确确当着他的面死而复生了。他飞溅的血,也确实莫名其妙地被变成了汗水!

可卢森还是有了一点遗漏。他没想到白唯曾经用被他们扔在旁边的衬衣袖子擦了一下脸。他把其他的血都变成了透明色,却忘记了这已然渗入织物的两滴。

所以,他的丈夫卢森的确不是人,也不是一只没有实体的鬼。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白唯疯狂洗脸。他清晰地记得卢森的血喷到他脸上的触感。他不知道究竟是卢森用法术把血变成了水,还是只施了障眼法。如果是障眼法,此刻他岂不是满脸都是血。

三度洗脸后,白唯满脸湿淋淋地站在镜子前。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极度的恐惧和惊讶已经把其他情绪都冲走了,留下的只有极度的茫然。人在极度茫然时真的会出现精神状态有问题的想法。比如这时,白唯的脑袋里居然冒出了一种很少很少的、但很诡异的喜悦。

就像是吵架吵得快输了,然后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

卢森抓到了他黑历史的把柄,他也抓到了卢森是怪物的把柄!

他都没指责卢森是怪物这件事,卢森凭什么指责他的黑历史?(指他的童年)

但很快,白唯就开始疯狂晃自己的脑袋。

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卢森是怪物为理由,和卢森吵架,以说明卢森没有权力对他隐瞒的过去进行指责?

他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一刻,白唯忽然像是想通了生活中的许多异常。为什么卢森能从坟墓里爬回来,为什么卢森怎么杀都杀不死,原来卢森不是幸运鬼而是本来就是怪物,乃至于回溯到为什么他的祖父会让他和一个男人相亲……

就在这时,白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唯抖了一下,没有去接。

枯燥的铃声在洗手间内一遍又一遍巨大地响彻着。门外,渐渐有脚步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