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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空中繁星熠熠,不大适合晨练。

要不回去算了。

反正君晟那么聪明,也会察觉到她的刻意。

刚好此时身后传来蔡恬霜的声音。

“绾儿怎么起早了?”

季绾转头,“屋里闷,醒得有些早。”

“秋高气爽哪里闷了?”

蔡恬霜无心的一句问话,令季绾快要无地自容,不禁扭头看向正在桌边用膳的男子,见他没有转过眸来,稍稍舒口气,同时,又生出陌生的情绪。

这样的君晟,收起温柔,拒人千里,将她与陌生人等同对待。

也让她感

觉到陌生。

**

鹿鸣宴,京师一带新科举人齐聚一堂,顺天府尹携内、外帘官一同设宴款待。

得举人功名,是步入仕途的敲门砖,士子们喜气洋洋,谈笑风生。

可原本最该出风头的解元沈栩兴致不高地坐在府尹和帘官的中间,像是置身喜悦之外的旁观者。

在与众多权贵有了交集往来后,见惯大场面的他,心无波澜。

一名帘官向他举杯,颇有恭维之意,“想必昨晚君太师和君二爷,已为沈解元在府中庆贺了吧。”

听得君、沈两个姓氏,常与君晟打交道的顺天府尹笑了笑,也举杯面向沈栩。

沈栩压低自己的酒觞,与之一一碰杯。

君二爷是君家二房的家主,君太师的弟弟,现任户部右侍郎。

按辈分,沈栩该唤对方一声二叔。

可无论是父亲的褒奖还是叔父的赞赏,都激不起他的欣喜。

昨夜梦境辗转,他似乎最想要的,是那个曾陪他在一盏烛台下读书的女子发自真心的一句“恭喜”。

得不到什么就越渴望什么吗?

会不会太过贪心了?

他靠在椅背上喝着闷酒,置身喜庆又无法融入,酒水灼烧心田,快要一片荒芜。

散场时,他脚步虚浮,由心腹小厮凌云搀扶着走向马厩。

出乎意料,有另一驾马车等在那里。

馥宁公主挑帘探出半边身子,示意凌云将沈栩扶到她的马车上。

那还不是羊入虎口,凌云滴溜溜转动眼珠,笑着婉拒:“太师爷和大夫人还在府中等公子回去,就不劳烦公主殿下......”

“放肆!”馥宁公主的车夫出声呵斥,“公主面前,哪有你多嘴的份儿!”

凌云嘿嘿笑,试图缓解尴尬,却在捕捉到馥宁公主渐渐压下的眉眼时,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赔起不是:“小人失言......”

大户人家的小厮们,谁人不知馥宁公主是个不好惹的狠角啊!

“舌头烂掉就不会再失言了。”馥宁公主展开笑靥,说得云淡风轻,手已摸到腰间,“舌头伸出来。”

凌云惊悚,“啊?”

车夫立即去掐他的嘴,“聋了听不清吗?公主殿下让你伸舌头!”

凌云扶着沈栩进退不得,在外力下,被迫伸出舌头,战战兢兢地看着馥宁公主执起银鞭,朝他抽来。

鞭身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凌云本能收回舌头,闭眼皱成包子脸。

可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待睁开眼,差点惊掉下巴。

他家公子徒手握住了公主殿下挥来的鞭身。

鲜血顺着鞭身流淌,滴落在地。

几名中举士子从旁经过,吓得退避三舍。

疼痛唤醒了熏醉的意识,沈栩丢开鞭子,忍着剧痛低斥:“公主闹够了吗?!”

哪里会想到文弱书生敢徒手接鞭,馥宁公主语噎。骨子里的骄傲,不容她认错。

她喜欢拧巴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即便愤怒,都不会正眼瞧她。

心里谈不上挫败,倒有些怒气无法纾解。

年少与太子皇兄一同被土匪掳走的经历犹在眼前,自走出土匪窝子,她再也没向谁服过软。

何况是沈栩。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赤红眼,捂住胸口急喘,惹她生愠的人,都该被凌虐。

车夫觑了沈栩一眼,碍于他太师府嫡子的身份,没敢多言。

沈栩握了握疼到发麻的手掌,借着凌云的搀扶慢慢走向自家的马车。

鲜血滴在银色锦衣上,如梅花雨落。

回到马车上,凌云声音发颤,慌乱不已,“公子受伤了。”

沈栩靠在车壁上,在马车驶出后,使劲儿按了下掌心的鞭伤。

鲜血四溢。

“公子?!”凌云呆住,完全不懂公子为何要自虐。读书人要执笔的,怎可伤了手?

伤口的血喷溅而出,沈栩咬了咬腮,疼得腮帮发颤,“调头去季家医馆。”

“啊?”

“季家医馆。”

**

后半晌秋高气和,亢爽沁凉,医馆内满室飘着药香。

季绾正在诊间为德妃配置疏通郁气的丸药,忽见一个白胖的小厮跑进来,嘴里含含糊糊,快要哭鼻子了。

“救命!大夫救命!”

听出来者的焦急,季绾猛地站起,快步迎上前,却在瞧见血染衣衫的沈栩时,缓下步子。

外间的何琇佩皱起眉头,迎不是,撵不是,一时没了主意。

实在是看沈栩伤的太重。

凌云扶着沈栩走向季绾,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急切的求助目光不像是演出来的。

不知沈栩遭遇了什么,可伤情是事实。

“扶进来吧。”

没多少情绪地留下一句话,季绾转身走进诊间。

沈栩疼得手筋抽搐,勉强走进诊间靠坐在门口,俊逸的面庞失了血色,苍白病态。

季绾端来一盘子处理外伤的工具,淡淡问道:“还能摊开手掌吗?”

听见她的声音,仿若一记暖流涌入干涸的心田,他点点头,强撑着摊开右手掌心。

赫然呈现一条血淋淋的鞭伤。

血凝固了大半,血肉模糊。

季绾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

何琇佩走进来,无法释然宿怨,没有上前帮忙。

看大夫一点儿也不温柔,凌云担心公子疼晕过去,焦急地撸起袖子,“公子咬吧。”

沈栩没有咬,承受着十指连心的疼痛,悄然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绾起的发髻宣示着她已为人妻的事实。

他已接受却无法释怀的事实。

如今,连打量都变得奢侈。

季绾处理得细致,即便察觉到男子的目光流转在她身上,也没有抬眸,等处理完毕,她写下药方递给凌云。

“清水熬制半个时辰,九日的量,每日三次。包扎的伤口两日后换药,伤口不深,没必要来医馆,让府中侍医处理即可。”

随后看都未看沈栩一眼,走到铜盆架子前净手,“出去结账吧。”

沈栩没有立即起身,“旧识一场,算便宜些。”

凌云诧异地看向自家公子,心想没必要在这点小钱上节省吧。公子自从来到太师府,从没对仆人吝啬过,不至于在医药钱上讨价还价啊。

虽说这位医女是......

凌云忽然反应过来,公子是在故意没话找话啊!

作为跟班,他能怎么着,只能附和,“大夫,能便宜些吗?”

季绾回到诊台,一言不发,逐客之意明显。

被无视,连凌云的自尊心都在作祟,何况是沈栩呢。

可双脚像是灌了铅难以行动,沈栩垂头静坐,最终由凌云搀扶着起身,慢慢离开诊间。

外间传来何琇佩没好气的声音——

“等等,找零。诶,别走啊!”

季绾继续捣着药,见母亲拿着二十两银锭子走进来,并不诧异。

沈大公子今非昔比,出手阔绰,再不是为了给她买伴手礼而节省下路费徒步百里回城的穷小子了。

傍晚,季绾回到沈家,君晟还未归。

明日齐伯的学堂正式开课,季绾打算去帮忙,负责学子们一日的餐食。

齐伯招收的都是些贫寒学子,有两个流浪儿会住在书肆里,季绾想着给私塾聘个杂役,能帮齐伯节省不少精力。

将物色杂役的事交给蔡恬霜,季绾去往前院用饭。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乔氏让今日掌勺的馨芝给君晟单做出两菜一汤。

“家里买了温盘,将做好的饭菜放进去吧。”

馨芝应了声,继续忙碌在灶台前。

除却馨芝,今日掌勺的人还有杨荷雯,她脱去围裙,坐在儿子沈大宝的身侧。

“四弟每日早出晚归,经常在外面应酬,用不着给他单独准备饭菜吧。真要饿着肚子回来,吃口剩饭也无妨吧,大郎和二郎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谁比谁金贵呢?

杨荷雯最讨厌婆母的偏心,以前对沈栩,如今对君晟,都是最小的那个吃香。她家大郎注定做牛做马吃力不讨

好呗!

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女人的委屈和火气,季绾点点头,“从明儿起,前院不用给安钰备餐了,我们开个小灶就是。”

君晟日理万机,案牍劳形,季绾觉着,怎么着也得让他吃上营养均衡的热乎饭菜。

“麻烦什么?不必开小灶!”乔氏用公筷给季绾夹了一只酱鸡腿,恐君晟从季绾这里听到不好的话而心寒,“绾儿多吃些,争取早日备孕。”

沈大宝盯着鸡腿,“奶奶,大宝也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