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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季绾带着自制的通乳药,乘上通往宫城的马车。

走在红墙青瓦的小道上,到处是洒扫的涓人和巡逻的禁军。季绾赫然发现, 一来二去,自己不再如前两次那般拘谨,生怕言错行错招惹上麻烦。

迎面走来一小拨人,正中间的男子身穿绯红官袍, 胸前云雁补子, 翩翩儒雅尽展卓然之姿。

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贺清彦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吸引众多或是倾慕或是艳羡或是探究的视线。

季绾不确定贺清彦是否记得自己, 轻轻颔首就打算掠过,还是贺清彦停下步子叫住了她。

“季娘子怎会入宫?”

两拨宫侍们很有眼力见地退避开,低头等在不远处。

季绾福福身子, 轻声阐明自己因何入宫。

贺清彦还礼, 躬身一揖。他与德妃是表兄妹, 不禁关切了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再生郁结。”

在后宫, 女子多数时候身不由己,愁怨郁结在所难免。贺清彦与季绾不熟, 又有男女之防, 自然不能多作寒暄,他今日入宫是陪天子下棋的,并无要紧事。

“季娘子入宫,要提防贤妃的人, 万事谨慎。”

贤妃是二皇子的母妃, 因二皇子被调派河东一事,与君晟结怨。季绾是君晟的妻子, 势单力薄,很容易被贤妃盯上。

季绾点点头,“谨记贺少卿的提醒,多谢。”

贺清彦目送季绾走远,才转身出宫,回到大理寺衙门后,听大理寺正禀报,说是喻小国舅名下的一座庄园发现一具死尸,致命伤在头部,死者有一对虎牙,与童生案、优伶案的作案手法一致。

这已经是连环凶杀案的第四起了。

作案手法一致,是否说明凶手在故意留下线索,故意让案子扑朔迷离,挑衅各法司?

上一起追踪到的凶手当着官兵的面服毒自尽,极可能是从犯,掩人耳目,做了主犯的替罪羊。

贺清彦依旧认为服毒自尽的凶手很可能是大权贵养的死士。

晌午晴空骤变,风起云涌,酝酿一场秋雨。

季绾从德妃寝宫出来,随宫人快步走在永道上,在途径之前的小道时,与迎面走来的馥宁公主遇个正着。

宫中贵人甚多,季绾佯装不识,想要匆匆越过,却在擦肩时被对方叫住。

馥宁公主阵仗大,骄纵惯了,哪里允许被人忽视。

“本宫认得你。”

季绾不得不停下来,欠身行礼,“臣妇眼拙,不知是哪位贵人,尚希见宥。”

“昨儿刚见过,就忘了?”馥宁公主拨开一众宫人,走到季绾面前,“君晟身边不是不留蠢货么,怎么容下你了?”

“可能臣妇空有美貌。”

头一次见人这样“自嘲”的,仔细咀嚼这句话,更像是在恃美行凶,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介布衣出身,如何做到不卑不亢的?

馥宁公主有皇后和太子为盾,后宫除了贤妃和德妃,没人敢顶撞她,有些无法接受季绾的态度。

这时,身侧嬷嬷上前耳语了几句。

馥宁公主方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就是那个与沈栩相知相许多年的未婚妻。

原本只是想怼她几句出口恶气的,这下好了,火气蹭蹭往上冒。

空有美貌是吧?那就毁了她漂亮的小脸,看她还能靠什么娇饶。

小公主摸向腰间的银鞭,宛如在兵马司大牢中对待一个个囚犯,眼中的血丝显露出诡谲病态。

季绾昨日就发觉皇后膝下这对子女有几个共同点,眼白红赤、睑发黑、面色红中发黄,应是肝火旺所致,而肝火旺最常见的表现就是急躁易怒。

不过太子素有宽厚温和之名,想来这份暴躁都叠加在了胞妹身上。

“秋燥,贵人切记动怒。”

“还要装作不认识本宫?”

“贵人若是名声在外,臣妇自会认得。”

馥宁公主呵了声,意思是,她空有公主之衔,妄为公主之尊了。

这话堪比火上浇油,她抽出鞭子,扬起手,却被一道气力截住腕部。

负责送季绾离宫的春桃拦在前,“季娘子是君大人的妻子,还请公主三思后行。”

区区一个宫女也敢来掺和?馥宁公主甩开春桃,云淡风轻道:“嬷嬷,掌嘴。”

适才与之耳语的老嬷嬷走上前,对着春桃掴出巴掌。

可清脆声未起,被季绾拦了下来。

馥宁公主冷笑,“臣妻打不得,本宫教训一个宫婢还需要经过谁的同意?”

季绾丢开手,将春桃拉回身边,也不知是投桃报李还是没能护住廖娇娇的遗憾刺激了她,面对蛮横骄纵的公主,她没再像曾经面对二皇子那般选择忍让。

“公主自然打得一个宫女,那臣妇也自然打得一个老刁奴。”

馥宁公主抵抵腮,她一向控制不住脾气,异常暴躁,否则也不会传出不爱红妆、爱刑具的名声,“谁给你的胆子敢与本宫斗嘴?”

季绾脱口而出,“是君晟吧。”

她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君晟吗?那本宫今儿连他的脸面一块打。”馥宁公主狠狠抖鞭,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作势要甩向季绾。

也好替小舅舅出口气。

“公主且慢。”

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寻声看去,见司礼监执笔太监范德才快步走来。

官宦做到范德才的位置,已无需再笑脸逢人,内廷随处可见的涓人里,十有八、九都是他的眼线。

“秋日干燥,火气才会这么大,咱家正要去御前为陛下送上龟苓膏,既遇见公主,也送公主一份吧。来啊,为公主呈上。”

身后的小宦官端过托盘,硬塞给了馥宁公主身边的嬷嬷。

龟苓膏有滋阴润燥、清热凉血之效,任傻子都听得出,范德才是在做和事佬。

宫妃的面子可以不给,但范德才是御前近侍,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栽进无形的阴沟里,馥宁公主一忍再忍,扬鞭甩在自己的宫人身上,一连三鞭,鞭鞭染血。

宫人倒地,疼到脸皮抽搐。

撒了火气,馥宁公主朝范德才笑开,“龟梨膏好啊,本宫回去一定会细细品尝。

范德才一副温厚模样,“公主慢行。”

馥宁公主瞥了季绾一眼,带人离开,连带着也让人拖走了倒地不起的宫人。

压迫感骤然消失,季绾欠身行礼,“多谢范公公解围。”

范德才笑道:“咱家并非热心肠主动解围,是受人之托。其实,这两次娘子入宫,都会有司礼监的人暗中相护。”

受何人之托,不言而喻。

“不过,咱家还是要提醒娘子。”范德才抬手招来一个涓人,令她清理掉地上的血,语气渐沉,“馥宁公主脾气暴躁,难以自控,娘子尽量避之。”

“臣妇明白了。”

可她不招惹,不顶撞,就能息事宁人吗?

季绾隐隐觉得,她们还会有交锋的一日。

回去沈家的路上,季绾顺道去了一趟珍书阁,正巧赶上潘胭在教孩子们习字。

齐伯坐在栏干上,还是吊儿郎当的,露着牙花笑说要拓展一下学堂。

“有潘娘子帮衬,就可以将隔壁改造成学舍,提供给不识字的孩子。”

季绾靠在一旁,“这么说,您老认可三嫂了?”

“何谈认可啊!比我学问高多了!”

季绾莞尔,深知这话有夸赞抬举之意,不过结果是喜人的。

却听齐伯又道:“回头书肆攥的银两,小老儿会分给潘娘子一些,当作薪俸,总不能让人白出力。”

薪俸的事,季绾不便掺和,“我替三嫂多谢您了。”

“是小老儿要谢你,替我寻了个帮手,要不忒忙了,都顾不上喝酒。”齐伯指了指地窖方向,那里面存放着君晟许给的梨花白。

季绾点点头,与齐伯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转眼到了暮色四合。

潘胭挽着季绾走在回去的路上,难掩兴奋,反应过来时,又不可抑制薄了脸儿,“瞧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季绾拍拍她的手臂,“嫂嫂博览群书,比我见识广博得多。”

看了一日书肆的蔡恬霜走上来,挤在两人之间,“纸上终觉浅,有机会还是要出去游历一番。”

这话戳中了两人的心窝,她们没有接话,却藏了千言万语,若有一日能去见识广袤的山川湖海,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心境和谈吐都将大不相同。

入夜,季绾等到子时不见君晟回来,她有些犯困,吹灭烛台躺进帐子,又一次尝试脱离拨浪鼓独自入眠,可直到破晓都没有睡踏实,梦境颠簸,被暗黑笼罩,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自小,她的梦境与旁人不同,没有景象,唯有颠簸的感觉,像是在赶路又像是在逃亡。

旭日冉冉,熹微光缕映入喜帐,屋外响起招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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