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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刘黑闼部前锋已过雕阴郡界!”

“报!贼骑距城不足四十里!”

“报!北边官道尘头大起,贼军主力将至!”

段德纶在城楼上,一面听着禀报,一面焦灼地望向城外。

出城征粮拉夫的兵士接到了他召还的军令,正从各条乡间小路仓皇涌回官道,驱赶着满载粮袋的牛车、驴车,以及哭喊连天的丁壮百姓,乱哄哄地向城门挤来。

城门守军急於关闭城门,与争抢进城的人流推搡喝骂,场面几近失控。

段德纶只得再派亲兵队下去弹压疏导,下令:“列队依次入城!再有拥挤者,以通贼论处!”

直到日头偏西,这股混乱才勉强平息,城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紧紧闭合。

……

傍晚时分,北方的地平线上,那烟尘已成铺天盖地之势。

闷雷般的马蹄声隐隐传来,震得城墙上的沙砾微微跳动,城楼梁间的尘土簌簌下落。

各段城上,特别北城墙上能够望到此状的守军士卒无不脸色发白,紧握兵器的手微微颤抖,却在军吏的呵斥下,不得不咬牙挺立。

段德纶按剑而立,极力保持镇定。

烟尘渐近,汉军的旗幡在夕阳余晖中显现,黑压压的步骑洪流沿着官道与两侧原野漫卷而来,甲胄反射着暮光,队形严整,前行间自带一股摧城拔寨的威压,正是百战精锐的气象!

……

屏息凝神的眺望中,汉军进至到了城北十余里处。

可以望到,骑兵在两侧,步卒在中间,后边是辎重,皆是正呈行军队形。

一员性急的校尉按捺不住,向段德纶请战:“将军!贼军远来疲敝,阵脚未稳,末将愿率三百精骑出城冲杀一阵,挫其锐气!”

段德操尚未答话。

他的从将大惊失色,急道:“万万不可!贼势浩大,我军坚守犹恐不足,岂可浪战?”

段德纶望着逼近城外的汉军大队,心中权衡,正自犹豫难决之际。

却惊诧地发现,已距城北近在咫尺的这支汉军,行进的队形忽然起了变化。

只见其前锋旗帜摇动,大队人马竟未开向城池,而是沿着城北原野,转向了西南方向行去!

数千汉军将士踏起的烟尘,漫天飞扬,上百面各色的旗帜,在尘土中翻卷如浪,长矛如林,数百辆的辎重车碾过官道,就这么从延川城外大摇大摆地经过,渐渐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下。

城上守军无不愕然。

从将惊讶地睁大双眼,说道:“怎、怎……?将军,刘黑闼怎绕我城而过?”远眺着汉军已经行远,蓦地一个猜测浮现脑海,说道,“莫不是,他要打的不是我城,是丰林、肤施?”

段德纶心中惊疑更甚。

他眺视着西南而去的这数千汉军步骑。

见其去势既决,行止有度,显然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按照既定方略行事。则若如此,刘黑闼难不成竟真的是如从将所猜,其意根本不在延川,其真正目标是丰林、肤施?

从汉军不打上县、不打绥德来看,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从将这时,又猜测说道:“将军,汉贼会不会是欲挟定胡之胜,而以为我肤施现下必军心惶惶,守备不严,故舍我城而直趋,欲以迅雷之势,先拔肤施?……若是如此?肤施危矣!”

段德纶蹙眉不语,稍微松开了些攥着剑柄的手指,极目眺望西边远处渐散的烟尘。

暮色四合,风卷过城头旌旗,猎猎作响,仿佛也在响应他心头的疑惑。

从将的猜测,也是他这会儿的猜测。

但这个猜测,对么?

此时此际,段德纶既为暂时免去被围攻之危,略松一口气,又为汉军这反常的举动,深感不安。他不敢大意,忖思了下,令道:“贼意不明,难保不是佯向肤施,实为诱我开城追击。传令诸部,不可懈怠,依然严守陴堞,不可轻动,城门依旧紧闭,不得擅出入一人。速遣飞骑报知肤施。挑选机警斥候,缒城而下,尾随汉贼,察其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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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缒城而出的斥候回报不绝。

“贼军沿西南大道疾行,未做停留。”

“已过三十里外岔路口,确向丰林方向。”

“贼军连夜赶路,火把如龙,未有扎营迹象。”

直到翌日下午,最新军报传来。

刘黑闼部经一夜强行军,已离延川六十余里,在一处河湾旁终於停下筑营,看样子是要休整。

同时,派往城平的斥候也返回,带来消息。

汉军主力已於昨日开始猛攻城平,战况激烈,但城池目前仍在唐军手中。

——看来刘黑闼部汉贼的确是开向丰林、肤施了!

段德纶心头总算稍宽,却不禁地,转又为丰林和肤施揪紧。

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若出兵往援丰林,则北边城平一旦失守,汉军主力随之南下,延川空虚难守。

可若按兵不动,又恐刘黑闼直捣腹心。

思前想后,他下不了决断,唯有再遣快马,再次将刘黑闼部绕过延川,直插丰林、肤施的最新敌情急报段德操,并请求明确指令,他是继续守城,还是出兵援助丰林。

从昨天下午到现下,连续一天一夜的高度紧张,守军各部已是人困马乏。既已确定汉军是向丰林、肤施去了,段德纶遂在新的信使派出后,下令各部分批休息,但城防戒备不得松懈。

……

是夜,段德纶在县寺中辗转难眠。

对着地图反复推演,直至夜半,才因极度疲惫而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混乱而巨大的喧嚣将他猛然惊醒!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寂静。

他本和衣而卧,一把抓起枕边横刀,跳下床榻,冲出室外,惊怒喝问:“何处喧哗?”

一名军吏连滚爬爬地奔入庭院,面无人色,嘶声喊道:“将军!大事不好!城中有贼人作乱,正在抢攻西城门!”

段德纶闻言,方自震惊,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又有一将提着刀,也狂奔而来,声音带着绝望,叫道:“将军!西城门,……西城门被贼抢下!放下了吊桥,已有汉贼骑杀进来了!”

“什么?”段德纶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城里何来贼兵?又何来贼骑入城?……刘黑闼么?刘黑闼其部贼众,不是开向丰林、肤施,下午才在城西几十里外扎营么?”

他不及细想,命令已经脱口而出,“召集亲兵!你快去西城门,将城门夺回!”

举目去望,却见西边夜空已被火光映得通红,那喧嚣声浪已如狂潮般涌随风传来。

……

此刻的西城门,已然化作修罗屠场。

城门洞内外,横七竖八倒着三四十具尸体。有守城唐兵,也有四五个穿着百姓衣服,却利刃散落尸边的汉子。只从这场景就可看出,双方就在刚刚,在这片狭小空间里展开过惨烈搏杀。

鲜血在地上汇成黏稠的小溪,流入两侧的石槽。

而城门已经洞开。

城门前数百步外,吊桥的铁索被砍断,桥板沉重地搭在城壕上。

几个浑身浴血,持着短匕或夺来的横刀等短兵,多处负伤的“百姓”,此刻正站在吊桥这头,迎接卷地而到的数百汉骑进城。已有数十汉骑前锋杀进了城中,后边的汉骑举着才点燃的火把,如一条火龙般源源不断地涌过吊桥,打着唿哨、呼喊着,争先恐后地驰向城门。

一员身披玄甲,手持长槊,胯下战马喷着炽热的鼻息的将领,随着骑流奔到,这几个“百姓”见他举槊指向城内,听到他声如雷霆地喝令:“段德纶首级,赏百金,随本大将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