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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兜到条喧闹街市,外头嗡嗡的,嘈杂不已。传星挑着帘子看?一眼,太阳也是烘烘的,雪化成了泥泞黑水。他想到妙真的面庞,觉得美还?在其次,美人他见过许多,却从没有一个像她一样?飘忽不定?。

她就是那些挽也挽不住的冰雪。往日要得到的都能立时得到,来得太容易,未免没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和他玩笑,偏是和妙真的这段缘分剪也剪不断,拾也拾不起,很有趣味。

又听花信惋惜地叹了声?,“我们这几日就打算着要回嘉兴去了,姑娘正打发人四处找船呢。”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忙着回去做什么?嘉兴不是已经没了亲人了么?”

“姑娘打算回去置办所?房子,好安个家。”

传星把头偏在那边,向她斜着眼微笑,“既然嘉兴已是家败人亡,又何必还?要回去那里安家。你既然为?你们姑娘好,我倒想,不如跟着我回湖州去,不是有姑妈在那里?以后她的事情,就让她姑父姑妈替她主张。”

花信会其意思,是他要向寇家去讨人。她一时高兴不已,“那自然是好了,姑娘家无依无靠,说什么安不安家的事,我看?也不妥当?。跟着二?爷去,叫姑太太姑老爷做主,名正言顺。只是不知二?爷是什么日子启程?”

“我倒很随意,看?你什么时候领着你们姑娘来找我,我们就什么时候启程。”

马车又往林家角门上兜绕回去,嘎吱嘎吱的,和花信轻微的笑声?混在一起,别人听不见,她自己倒听得一清二?楚,一颗心在此刻格外分明。

这厢回来,恰赶上席散,花信并妙真白池三人仍旧坐软轿回邬家。妙真累乏了,连晚饭也不要吃,自往东屋去歇。推门进去就看?见良恭倒在她铺上,也不知几时进来的。

听见声?音良恭就忙坐起来,脸上透着森冷的白,“你今天?到林家去了?”

“我没告诉你么?”

“你没告诉我。”良恭起来拉她的胳膊肘,“为?什么又到林家去?席间?都有什么人?”

“林夫人请,就去了嚜。就我和白池两个,人多我还?不去呢,又不认得。”妙真见他有些发急,便揪着眉头打量他,“这有什么呢,上回也去了。怎么,这林家哪里得罪了你?”

听见没别人良恭才松缓了心弦,坐回床上去,“那你在他们家,有没有碰上什么人?”

妙真跟着坐下,歪着脸瞅他,“能碰上什么人呀?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

良恭看?她一眼,笑了笑,“不是我问得奇怪,他们官宦之家,肯定?有不少浪荡子弟出入,你长?得这样?,要是撞见那些人,岂不惹是非?我不放心才问问的。”

妙真眼珠子转一转,慢慢笑着直起腰,“噢,我晓得了,你怕我给别的男人抢了去,是不是?没见得你早年不慌不忙,这会又忽然急起来的。你要是怕,前些年怎么待我淡淡的?”

良恭也不好意思起来,两手朝后撑在铺上,故作出一副散淡神色,“我有什么可怕的,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那好,我此刻就出去结识几个男人,看?你怕不怕!”

说着就站起来,良恭忙伸手拉她,将她困在膝上,“我怕我怕,我怕死了都!我的姑奶奶,你老实些,严癞头已经找到船了,初七就启程,就这三两日的功夫,你可别给我惹事,乖乖的啊。”

妙真“噗嗤”一笑,抬起胳膊圈他的脖子,“你今日跟着人家栽花去了?学得如何,往后做这买卖,能不能发财呀?”

良恭就笑,“什么时候你也成了个财迷?”

“可不是我财迷,是你非得要发财。我有人家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才不在乎。”

说话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廊下点起了灯,花信提了一篓子炭进来,问妙真要不要吃晚饭。妙真本来不饿,因见良恭还?没吃吃晚饭,就说:“要是有现成的,就端来吧,白池吃过没有?”

“邬老爷过这边来吃晚饭来了,他们在那屋里正吃着呢。”

竖起耳朵听,是听见正屋里果然有些说说笑笑的声?音。未几花信提了两个人的晚饭来摆在炕桌上,妙真在榻上陪着吃。吃得不认真,提着箸儿在碗里“笃”着。

良恭吃得倒香,端着碗扒几口饭,往她碗里拣些菜,“你这会不吃,夜里饿了,岂不要劳动人家厨房做夜宵?还?是吃些。”

妙真喜欢看?他大口大口向着碗边扒饭,吃得急吃得香,和他凌厉眉眼中出尘的气度不同,给人一种误会,好像他是急匆匆赶回家来,还?要急匆匆赶着出去做事。

她是好玩,朝他张着嘴,把两个肩头扭一扭,撒着娇,“那你喂我吃好了。”

良恭果然夹了菜往她嘴里送去,回来又埋头扒几口,隔片刻又送去妙真嘴里。两个人像是在抱着蜜罐子吃,分不开的样?子,有一种童趣。

花信在往熏笼里添炭,扭头看?他们一眼,很是瞧不惯。忽听妙真问起初七动身的船,花信忙问:“往嘉兴去的船找着了?”

良恭道?:“严癞头今早去码头跑了半日找到的,不过是价钱略高一点。”

妙真道?:“高一点也是应当?的,如今年节底下,人家肯跑就难得了。”

花信还?在床边拿火钳子翻着炭盆,翻出点火星落在她手上,蚊虫叮咬似的疼。她还?当?这时节不好找船,妙真嘴里说要走,多半走不成,想不到这会又找到了船。都怪那多事的严癞头,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知他跟着瞎忙什么。

午晌她才和传星商议好的,要说服妙真一径跟着往湖州去。也不过是夸口的话,眼下看?妙真和良恭蜜里调油的情景,轻易是拆分不开的。花信为?这事愁了一夜,实在想不到拿什么话去劝妙真,更兼正屋里邬老爷和白池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哪里睡得好?

邬老爷是过来问白池过年的事,听白池说了许久,不住点头,“很妥,很妥,你办事就是比那婆娘可靠好看?得多。你不知道?,那婆娘一文钱也舍不得多花,弄得过年过节也很不好看?,亲戚朋友每每上门,背地里都少不得抱怨。我简直烦死她这一点,家里又不是吃不起玩不起,既说请客,就应当?大大方方请,宾主尽欢才是正理,谁像她?”

“太太勤俭持家嚜。”白池淡笑着,嘲讽的意味。一会儿因想起来问:“都这时候了,大少爷怎的还?不回家来?按说十一月就该回来的。”

说起这个邬老爷就气,昨日大少爷络宝使人捎回来话,说无锡那头脱不开身,有许多生意场上的朋友要应酬,恐怕要忙道?元夕后才得归家。怄得邬老爷鼻歪眼斜,又不是在外头为?官做宰,哪有过年不回家的?

他其实有点怕人家说他过于偏宠二?房,把大房连儿子都得罪了个干净。络宝借故不回来,分明就是打他这个脸。

他想来恨道?:“生个儿子没出息就罢了,成日家病病歪歪那样?子,一点精神头也没有,根本不像个男人,无锡的生意也管得并不好。什么也做不成,倒专会和他老子怄气。一定?是那婆娘挑唆的,想靠儿子拿住我。想都不要想,哼,又不单她一个会生!”

语毕看?向白池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白池在榻那端把肚皮摸着说:“你们是父子,谁能几句话就挑得了啊?我看?还?是给大少爷赶紧说门亲事,娶了奶奶,精神也许就好了。”

说络宝精神头不足其实委婉的说法?,他是因为?瘦,又是个文文静静的性情,说话办事常是怯懦扭捏的,不像个男人。下人间?有些传闻,说他根本不喜欢女人,痴迷着一个班子里唱小冠生的男人。

不过是闲话,可白池觉得,这难听的闲话也很有必要让当?爹的知道?,就掩嘴笑了笑,“看?我们大少爷那模样?,倒秀气得像个小姐,不知谁家的姑娘配得上。上年我刚搬进来,背后看?见他和一个做小生的走在一处,我还?当?是谁家的少年夫妻,绕到前头去看?,才看?清是我们大少爷,笑也笑死了。”

这几句笑话说得邬老爷无地自容,络宝的闲话他能听不见一些?不过装作不知道?罢了,免得说出来大家难堪。可眼见着一天?一天?是个大男人了,还?是那柔柔弱弱的样?子,也没听见说和哪个丫头姑娘有什么闲话,实在恨的人咬牙。

他面皮紫涨地立起身,“你说的才是正经事,他的婚事也该打算起来了,待我去问问那婆娘有没有看?中的人家,趁着年节大家往来,好趁机对?人家说。你先睡,这几日和你娘家姊妹好好说笑说笑。”

白池幸得妙真她们住在这里,不用她挖空心思追他出去,他倒很自觉起来。

次日睡醒起来,听见说昨夜里邬老爷回去,又和邬夫人吵起来,恍惚是为?大少爷的事,说是闹得厉害,又将邬夫人打了几下,不知是不是揣着了邬夫人的哪里,她这会还?下不来床,正请大夫呢。

这些传话的丫头也不避讳,当?着妙真她们在屋里就来说。三人原在吃早饭,花信吃得饱了,趁丫头出去,搁下箸儿来笑,“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本事,我们住在这里这些日子,你们太太就被打了好几遭。就是上回她来闹,你也是半点亏没吃。还?管着账目,管着银子,真是不得了。不过你脑筋一向聪明,对?付男人也有法?子。”

连妙真都看?得出是白池撺掇的,但是大家都没说也不问,偏她说出来。又像不单是说现在,还?若有似无地暗指从前。

白池恨就恨她这里,就是要生气,也该是妙真生气,与她什么相干?她冷笑着放下箸儿,“你这又是替谁打抱不平呢,我怎么样?,也是在我自己家里,又没叫你吃什么亏。”

“我说什么了啊,怎么惹出你这些话?我不过说笑说笑,你那心肺肠子真是越长?越窄了。”花信一面笑翻眼皮,一面起身往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