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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既答应收徒了,裴萧元此刻怎会推脱不受,一口应下。

薛娘子亲自领着儿子李诲出来。王府里的长史、典军等众多家臣和门客也是到齐。

裴萧元照时下通行的礼仪,向宁王和薛娘子告了声罪,坐到预先设好的师位之上,受李诲的跪拜。

李诲今日穿着崭新的衣裳,人虽看去有些瘦弱,但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走到裴萧元的面前,郑重行拜师之礼,道:“徒儿李诲,拜见师傅!”

裴萧元起身到他面前,将他从地上托起,勉励一番。

他说一句,李诲便点头一次,掩不住满脸的崇拜之色。宁王在旁看得欣喜不已,周围之人更是赞不绝口。待师徒焚香祝祷完毕,宁王留裴萧元用饭。薛娘子亲自带着府中仆妇备席。宁王便先领着裴萧元来到书房,众人陪坐,一番闲谈下来,方知裴家子不但武功过人,学识也是不凡。从思无邪之诗经到明经典籍,再到《魏》《晋》之书,无不涉猎。甚至,宁王谈及他极是推崇的《颜氏家训》,面前这少年人亦可与他对谈修身齐家,为学治世,无半点停顿。

座上之人无不颔首,宁王不由也暗自感叹,果然不愧世家子弟之名,裴家子虽未参与科举,然学识和见识,丝毫不逊那些录名入了进士榜的士人,对他不禁更是高看几分。

按宁王原本的计划,是直接跳过裴家子,与裴冀商议婚事,因裴冀是裴家如今仅剩的尊长,裴冀那里点头,裴家子自然从命。但此刻,一个按捺不住,当众便直接试探了起来:“如今西陲安定,你也受命入京,年又成立,当有婚媾。司丞对此,可有思虑?”

他对这年轻人实在太过激赏,若非家臣门客都在,差一点就直接当面问自家的孙女了。

裴萧元目光微烁,望向宁王,顿了一顿。

宁王立刻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忙掩饰地抚了下胡须,环顾众人,解释道:“近来我听闻京中有人家对你颇为器重,东床以待,但不知儿郎子对此如何做想?”

裴萧元略一沉吟,在众人的注目中,自座上起身,向着宁王郑重作揖,随即应道:“如今国虽无大事,然小子功名未立,业未就,凭何为家?也不知是京中的哪一家竟会误看上我,万分感激,更是惶恐。迄今我尚未得知有如此的事,恐怕是宁王误听。万一真有此事,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误人的。数年之内,小子对婚姻之事,无半点念想。”

众人一时静默。宁王也为之一怔。

以他眼力,怎会看不出来,眼前这年轻人仿佛并非口是心非,看去,竟当真无心于婚姻之事。但好不容易遇到个如此中意的孙女婿,就这么作罢,他如何甘心。借着与裴冀的交情,也如面前这年轻人的长辈了,忍不住又语重心长地道:“男儿立志事业,自然是好事,然婚姻乃家姓大事,非你独事,怎知娶妻便成拖累?若择得良伴,一姓两家,往后多个助力,如虎添翼,岂不更好?”

裴萧元微笑:“我裴家人,岂会借裙带扶摇而上?”

他此刻的语气依旧是谦逊而温和的,但淡泊的皮下,掩不住一缕隐隐的傲气。

宁王顿时哑口无言。

实话说,今日若是来了个想靠自家飞黄腾达的孙女婿,他必不会以正眼待之,那是半点也看不上的。然而此刻,他竟想拿自己的势来诱惑这年轻人了。

他只庆幸方才沉得住气,没有直接说出意图,忙打着哈哈,将这话题给转开。午宴上,宁王也是绝口不提此事了,等到宾主尽欢,裴萧元与李诲约好教习的时间,送走了人,他独自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坐下,提笔斟酌一番,写下一道书信,命人快马送去东都,交给裴冀。

快的话,几天之内,他应就能收到裴冀的回复了。

此子若知晓是与自家结亲,答应下来,也是说不定的。毕竟,宁王府的门第,和别家还是有所不同。这一点,宁王还是有信心的。

裴宅这边,一早,在第一道隐隐传来的晨鼓声里,絮雨醒了,起身,发现裴萧元昨夜没有回。

青头言他必是事忙,之前就常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发生。这原也没什么,但是,郎君竟错过了昨晚特意为他新张的帐子!

“可惜啊!”小厮掩不住满脸的失望之色。

大约因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张罗,也是在去取这帐子的路上他被人带入皇宫,从而获得一番梦幻般的经历,他对这顶帐子的感情,远胜絮雨。

毕竟,她只借出一万钱而已。

“不过无妨,郎君今晚回来睡,也是一样!”小厮最后这样说道。

絮雨一笑,出门去往皇宫。

紫云宫的壁画已经完成,今早和之前一样,她恢复在直院的日常值事,先去往集贤殿。然而在路过太医署的时候,经过一番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拐了进去。

她当然不是询问皇帝的用药。这不是她以画师身份可以问的事。她寻到一名值事的小医官,询问最近夜梦频繁之扰,咨询完毕,装作顺口又问,裴萧元昨日是否来叫太医处置过他头上的伤。

小医官摇头,说仿佛不曾见他来过。

她道谢,走了出去,来到集贤殿。

直院里的画师和画工如今多在神枢宫里做事,包括宋伯康林明远等人,一早直接都去了哪里,这边只留几名轮值的人而已。如今人人都知她救过二位郡主,刚在紫云宫西殿作的那一幅壁画,仿佛也得到皇帝嘉许,此刻见她回来了,纷纷上来问好,言语里颇多奉承之意。听絮雨问这里有无事情需她去做,连忙摇头,叫她尽管去歇。

絮雨思忖了下。

皇帝那里有赵中芳回宫近身服侍了,也没见他来寻,说什么不好,暂时应当不用过于担心的。这边也是无事,不如去神枢宫,寻宋伯康问下一步的事。

她正要离开,迎面看见有人急匆匆地来了,是虞城郡主李婉婉。

这是曲江宴后,她看到李婉婉再次露面。她今日也穿男装,应当不是第一次如此打扮了,举动自如,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满脸都是郁闷之色,且一早入宫,似乎就是为了找她的,一来,把近旁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剩下她和絮雨两个人后,也不说话,独自闷坐。

絮雨对这个虎虎生风的侄女印象很是不错,见状问她怎么了。李婉婉起初摇头,只怏怏地说,原本早就想来寻她了,谢当日的救命之恩,但家里人不放心,盯了好多天,哪里也不许她走,只要她在家中休养,实在出不来,所以此前没能亲口道谢。

絮雨笑说无妨。见李婉婉说完话,表情充满委屈,又问一遍:“怎么了?我瞧你很不高兴。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婉婉道:“我听说你和那姓裴的关系很好?”

“你就住他家,像是兄弟?”

絮雨起初没反应过来,她口中“姓裴的”是谁,等听完话,才领悟过来,原来是裴萧元。

“我如今是住裴家。怎的了?”

“你能不能帮我转话给他,不要娶我!”

絮雨一呆,迟疑了下,道:“这是何意?”

李婉婉再也忍不住了,顿了顿脚:“他此刻就在我家!我阿翁要将我嫁给他了!”

原来昨天晚上,李诲忽然偷偷摸摸来找他阿姐,告诉她一件事,说方才他想去书房寻阿翁问何时能拜师的事,遇到阿娘薛娘子正在里面和阿翁说话。

家长叙话,他怎能偷听,正想走,却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听到阿姐和裴郎君的名字,一时好奇,忍不住悄悄听了几句,赶忙就来告诉阿姐,说阿翁要将她嫁给裴郎君了。

“若是这样的话,将来我不是要叫阿姐你为师娘了?”

显然,李诲对这一层关系也持谨慎的态度。他并不乐于见到他这凶悍的阿姐再成师娘,那样,她就更有理由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李婉婉当时心咯噔一跳,狠狠敲了一记李诲的脑袋,随即匆匆赶去亲自偷听。不听不知道,听了愈发心惊肉跳,原来此事竟还得到皇帝许可。她当时就忍不住,推门进去说不愿意。薛娘子为难,然而阿翁却根本不听她话,说什么女大当嫁,放眼整个京城,看来看去,就只裴郎君最为合适,叫她不要胡闹。

“阿翁还说什么我若不嫁,太常卿府和韦家的女孩就要嫁他。还说我若错过这个择郎的机会,日后一定会后悔!”

李婉婉越说越是委屈,眼睛都红了。

絮雨听呆了,发愣。

好家伙,她一点都不知,原来不动声色间,裴二此人,竟成了京中许多贵人眼里的乘龙快婿,东床娇客?

“我才不会后悔!她们稀罕,就让她们当他是宝好了,我不要!”

她一把捉住絮雨的衣袖,不停地摇晃。

“你不是和他如同兄弟吗?你帮我个忙,转一句话给他,他要是贪图我家门第,敢答应下来,我,我——”

絮雨被李婉婉摇得回过神来:“你待如何?”

“我将来就养面首!”

李婉婉看着絮雨,面红耳赤地嚷。

“我让他颜面丢尽,做京城人背后笑话的乌龟!”

絮雨微张唇,诧异地啊了一声。

她在心里飞快盘算了下,随即轻声提醒激动的李婉婉:“不是还有陛下吗?你何不亲自去求陛下,只要他开了口,你阿翁便奈何不了你。”

李婉婉猛地醒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对对对!你太聪明了!我怎就没想到!我这就去求我皇叔祖!你陪我来!”

絮雨知此事自己不该掺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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