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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距离有些远,光线又暗,他第一次来时,没有发现。

一刹那,裴萧元领悟了过来。

尽管所见吻合猜想,然而,当亲眼目睹到这一幕时,他依然还是被这个早在一年多年前便埋设下来的阴谋震动了。

无法想象,倘若叫李延的谋算得逞,到时,此处将会发生何等惨烈的局面。他的眼里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惊骇之色。他迅速张起弓箭,瞄准李猛,一箭便射了出去。

他箭无虚发,这段距离,也是弓箭最具威力的射程。

箭深深钉入李猛举着火杖的臂,碎骨穿皮而出。然而,在如此凌厉的攻击下,火杖竟也没有从他手中掉落。

在大梁上晃了几下身体,抵消这一箭的冲击后,他又站稳了脚,接着,另一只手接过火杖,再狠狠一把拔出了臂上那一杆还连着血肉的箭,任伤臂汩汩流血,人继续朝大梁正中的位置奔去。

此时,已冲到附近的羽林们也纷纷再次放箭。

乱箭齐飞,转眼,李猛身上又插了七八支箭。他终于受阻,停了下来。

“嗖”的一声,又一支箭射去,插入李猛的膝盖。晃着身体,他砰地跪在了大梁之上,接着,趴下去,沿着梁柱,竟继续又朝前方那道凹槽爬去。

裴萧元迅速攀上廊道栏杆,立足其上,朝前纵身一跃,人凌空飞起,越过了廊道和梁架之间的一段空隙,双臂一把抱住距离最近的一段枋梁,一个翻身,人攀上了梁架。接着,他在纵横相连的井梁之上又是数个凌空跳跃,从一道梁落到另一道上,最后一个跳跃过后,双足落在了大梁之上,转身,向前冲去。

火光映着李猛那一张不知是因痛楚还是仇恨而变得扭曲的脸。他艰难地继续朝前爬行了数尺,当看到裴萧元已上大梁,盯着他踩着大梁正疾行而来的身影,咬牙切齿:“便宜了狗皇帝!”

“也罢!当日在大彻城,叫你侥幸从我手下逃走了,今日你自己撞来,那就让狗皇帝亲眼看一看,你是如何埋在废墟下,和这座他为吹嘘自己功劳造的大殿一起,为皇太孙殿下殉葬!”

他停了下来,从身上拽下一只皮嚢,用牙咬掉口塞,将囊中液体泼洒在大梁上。液体流入凹槽。火油的刺鼻气味弥散开来。

接着,他挥臂,在羽林们发出的怒骂声中,将火杖抛向凹槽。

纵然已是发足狂奔,距离还是太远。

火杖即将落下,而此时,裴萧元距它却还有七八步远。眼看着无论如何也是追赶不上了,他并未停步,一边继续发足狂奔,一边迅速脱下了外衣,攥在手中,猛挥臂,甩出衣物。衣裳呼的一下展开,裹住了火杖。

他再一挥,火杖便飞了出去。片刻后,砰一声,掉落在地。在大殿四角发出的回音声里,火头熄灭。

险情解除。

羽林郎们醒神,松气之余,纷纷欢呼了起来。

李猛面上方显出来的几分得意之色登时凝固,转瞬间,神情又变得狰狞无比。

周围那些羽林郎们的欢呼之声还没落下,他大吼一声,已是重伤的人,竟从梁上一跃而起,如恶虎一般扑向了裴萧元,抱住他的腰身。

“一起死吧!”

李猛咆哮一声,在羽林们叫着驸马的焦惶喊声里,拖着裴萧元,两人一道翻下了大梁。

“裴萧元!”

絮雨方闻讯赶到,冲入了大殿,当仰头看到这一幕,浑身冰冷,失声大叫。

李猛抱着和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一撅,爆发全部的力气,裴萧元倒栽葱地被他拖下了大梁,于千钧一发之际,双腿猛然倒勾,一下挂在了梁上,生生止住坠势。

李猛此时已是状如疯虎,人吊在半空,一面死死抱住裴萧元的腰不放,一面在空中猛力挣扭,试图将他再一道甩下去。

裴萧元凭借强悍的腰膂之力,稳住倒挂的身体,握起双拳,重重击向李猛两个太阳穴,拇指顺势插入他眼。

惨叫声中,李猛眼里涌出污血,双手滑脱,从大梁的高度笔直坠落,脑浆迸裂,当场暴毙。

去了李猛的重压,裴萧元控制住身体,在空中摆荡了数下,伸臂一把抓住大梁,翻身而上,立稳了足。

絮雨方才那一口梗在胸口的气,终于透了出来。

殿中的羽林们看见她,纷纷下跪。她闭目,定了定神,待方才骇得发软、此刻仍在抖着的双腿终于恢复了气力,睁眸,提起裙裾,从那一具摔得已是骨碎皮烂完全变形的尸体旁走过,登上楼梯,朝上疾步而去。

裴萧元方才全神贯注地对付李猛,外界杂声摒除在了耳外,并不知她的到来。此刻化险为夷,从殿梁上回到廊道之上,正和周围人说着话,吩咐此处后事的处置,忽然听见下方传来有人唤公主的声音。他急忙吩咐完,匆匆下去。转过一道角梯,眼帘里扑入她的身影。她也抬头,看见他,猝然停步。

一口气从大殿爬到了这一层,她在喘气,胸脯起伏,额前也沁出了一层晶莹的薄汗。

白天他先行快马从苍山赶回处理此事,所幸有惊无险,终于在献俘礼的日子到来之前,将李延王彰以及李猛这一些人全部清除干净了。

朝堂从不会有真正的一团和气,更没有人能保证,许多年后,世情将会如何,但至少,接下来可预见的不会短的时间里,从上到下,朝堂将不会再有大变,那些如今还不知蛰伏在何处的野心家们,也不可能再成气候,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裴萧元和她对望了片刻,面露笑容,正要步下楼梯迎她,突然,见她抬起脚步,咚咚咚地朝着自己冲来,接着,冲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他起初不明所以,只感觉到她紧紧贴在他胸膛前的柔软胸脯下,一颗心噗噗地跳,跳得极是厉害。很快,他猜她应是看到了方才他和李猛在殿顶屋梁之上搏斗的一幕,吓到了,便轻声安慰:“我没事,你莫担心。”可是她却仿佛没有听到,始终那样将脸压在他的怀里,用力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放开。

裴萧元只好停在楼梯上。

他身后和她的身后,那些待要下或是上的羽林们被堵了道,发现公主如此抱着驸马不放,何敢多看,纷纷转过脸去,却又不约而同偷偷再投目过来,时不时地瞄上几眼。

裴萧元微微尴尬,却又生出了愉快,乃至如同隐隐自得的一种情感。他有心提醒她,有人在看着他们,然而心里却又分明是不舍得打断的。正犹豫,忽然见她睁开眼,松了自己,改而抓住他手,带着,转身便下楼而去。羽林儿们急忙躲开,在角落里挤成了一堆,为二人让出道。便如此,裴萧元被她拉着,在许多双眼目的围观下,下了楼梯,走出大殿。

天彻底地暗了下去。点点宫灯的影,如水面上的星子,浮动跳跃在宫苑连绵的连廊和复道之上。他跟着她走出了这座宫殿,转到后苑那一片当日承平和宇文峙曾为她恶斗过的紫楸林里。

他不知她将他带来这里到底意欲为何,环顾了下左右,附近除了他和她,静悄悄,再不见半条人影。

“嫮儿……”他停了步,叫她一声,忽然她回头,将他拽入了一丛浓密的枝叶里,接着,将他压在了树干之上。

裴萧元的心跳了一下。

“嫮儿……”

她一言不发,扑了上来,再次紧紧抱住他,双臂绕住了他的脖颈,强行按下他的头,叫他的脸低下来朝向她,接着,重重地吻住了他的嘴。

他怎经得起她如此的热切亲吻。不过一个瞬间,待反应过来她正在对他做着甚事,浑身便有热雾随着血气弥漫而上,朦胧了他的眼。这里不比方才众目睽睽。她的随从们都聪明地停在了后面。周围昏黑无光,除去静谧的簇簇枝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他胸下激跳,展臂,待要将她反抱地拢在怀里,在夜色里尽情和她亲热,忽然,她却又停下,一把推开了他。

“你为何要冒如此的险?”

她质问起他,声音微微发抖,显是还没从片刻前的惊魂中完全安下心来。

裴萧元一怔,立刻解释:“早上你的猜测没错。一年多前李延在离开长安去往西南起战前,应便已做好了日后事败的准备,策划了这个计谋。他本意应是想在庆典日发难,叫包括陛下在内的全部人都葬身在此,好在提早发现,但李猛凶悍,本又不打算活的,我若不那样阻止,崇天殿恐怕便将毁在他的手里——”

“莫说一座崇天殿,便是十座,一百座,毁了又能怎样?天塌不下来!”

絮雨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不知道,当初你被困在大彻城时,我是如何过来的?”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