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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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戬却哪里能收到来自他母亲的暗示,看都没看,一开口便道:“太皇太妃在上!母后在上!朕见还早,方才就去书房温习功课了,竟误了时辰,来迟了,请太皇太妃和母后惩罚!”说完又笑眯眯地转向贤王老王妃,喊她“皇伯祖母”,再又大长公主,喊“皇姑祖母”。
太皇太妃只不过略略看了一眼兰太后,便朝少帝含笑点头,招呼他坐到自己近旁来。老王妃则笑赞陛下读书用心,其余众人也都跟着连声夸赞,仿佛全都忘记了兰太后方才说的那话。
独那南康大长公主,瞥了眼神色发紧的兰太后,笑道:“陛下果然用功!体感不适仍读书不倦,丁太傅知道,定会倍感欣慰。”
束戬哪知个中缘由,茫然道,“体感不适?”
大长公主笑着摆手,“皇姑祖母随口一说罢了,陛下没事最好,皇姑祖母也就放心了。”
兰太后忍着心头愤恨,面上勉强挂着笑意,出声插话,“想是陛下后来又好了,便就去书房,连时辰也忘了!”说着又盯了一眼儿子。
大长公主“嗤”地笑了起来。声虽已压得极低,但在这空阔的殿内,依然清晰可闻。
兰太后纵然再八面玲珑,这阵仗也是有些压不住了,脸色变得极是难看。
少帝方才称自己去了御书房才来得迟,众人表面不显,心里却无不认定他是在撒谎,就连他的母亲兰太后也是如此,以为儿子又是去了哪里胡混,忘了时辰。然而其实,这回众人却都错想了。束戬确实是去书房赶功课了,至于他何以如此勤勉,则是他心里打的一个小算盘。
他平日本就机敏,方才只是浑然不觉,此刻见大长公主和自己母亲各自这般模样,也知道这两个女人平日不和,背后就跟斗鸡场里的两只斗鸡似的。再联想到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大约有数了。
想必是自己来迟,太后为保颜面,信口胡诌替自己找理由开脱,偏巧自己就到了,两头的话对不上,惹来了大长公主的讥笑。
实话说,他既不喜尖酸刻薄飞扬跋扈的皇姑祖母南康大长公主,也厌烦太后抓住一切机会日日夜夜对自己各种耳提面命,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他是两个女人都不想搭理,加上生性还带几分傲气,误会便误会,也懒怠替自己辩白,索性扮傻到底,一言不发。
李太妃望向身畔的贤王老王妃。
老王妃知大长公主一向是连李太妃也不放在眼里的,李太妃也不大待见她。好好的,无端闹了这么一个尴尬场面,兰太后也就罢了,事关少帝颜面,她既看自己,那便是要自己出来打圆场的意思了,少不得只能出来,笑道:“陛下回来就好,快些就座,你三皇叔与叔母,应当快要到了。”
大长公主对贤王老王妃倒是还给几分颜面的,见她开了口,也就作罢。
束戬扭头看了眼殿外,坐到了位上。兰太后稳了稳神,压下羞怒之情,也慢慢归位。其余王妃命妇自然更是若无其事,总算一场尴尬度过去了,这时外头也有宫人来传话。
摄政王与王妃到。
顿时,殿内除了太妃、兰太后与少帝三人,其余悉数从座上起了身,立迎,连大长公主也是不能例外。
兰太后这才感到胸中闷气稍减,听到殿外已是传来了脚步声,抬眼望去,便见一双人影在宫中礼官的引导下,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昨日从摄政王迎女将军开始,到王府大门外的惊魂一幕,再到少帝连夜出宫,甚至后来高王府里的事,兰太后人在深宫,却是一一有所耳闻。
自然了,她也已从身边人的口里获悉,那个来自姜家的女将军,仿佛并非如先前传言的罗刹模样。但即便是如此,当这一刻亲眼见到的时候,兰太后还是感到了意外。
相同感受的,应当不止兰太后一个。
姜含元的衣着和身畔男子相似,内纯色丝衣,外玄纁两色,衣襟肩落和袖口等处各绣精美纹章,只不过他的衣裳以黑为主,绛红为次,而她则和他相反,通身绛红,只在领缘袖口腰身装饰处为黑。
在周围投来的注目之中,她入内,随后便稳稳地立着,神色潇然,面上分毫也无新嫁娘当有的羞涩或是拘谨,身影纹丝不动。那是一种便若狂沙巨浪迎袭而来,足下亦是难以撼动半分的感觉。她和她那满身庄重而高贵的深红化作了一体,仿若天遇海,山遇川,相得益彰,合该如此。
平日无论朝堂或是别地,但凡若有摄政王在,他便必然会是目光的焦点所在。但是今日此刻,无人再去看他,齐刷刷,全部目光在那一瞬之间,落到了他身畔的女将军的身上。
一时之间,这殿内竟无人发声,直到摄政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他携新婚王妃,向座上的李太妃行礼。
太妃人如其号,敦厚懿德,面带慈爱笑容,让二人免礼,随即开口便关切地询问昨夜遇刺之事。摄政王说,“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贼罢了,我无事,太皇太妃不必担忧。”太妃斥了声逆贼,又叮嘱他日后多加小心,摄政王一一答应。
太妃端详姜含元片刻,对贤王老王妃笑道:“旧年摄政王曾来探望老身,老身想他至今尚未成家,怕终日忙于国事,耽误终身大事,便劝了两句,那时方知,摄政王原竟仰慕姜家的女将军。如今总算是心想事成,可谓天作之合,我们这些亲长,往后也就再无记挂,可以放心了。”
老王妃也笑应,“太皇太妃所言极是。贤王这趟归京,私下在我面前对王妃赞不绝口,道王妃战名远扬,边城军民提及王妃,无不敬重。我听了,便就盼着快些见面——”
老王妃的目光落到了姜含元的面上,点头,“今日见到,我更是信了。何为女子不让须眉?当如长宁将军是也!我大魏有姜大将军父女如此的忠臣良将,实是社稷之福!”
太皇太妃赞她话说得好。余下众人望着女将军,也纷纷笑着颔首,一时誉声不绝,和气一团。
姜含元施礼,“承太皇太妃与贤王妃谬赞,不敢当。”说完转向兰太后。
兰太后态度很是亲热,也叙了句场面话,“皇帝尚未亲政,登基以来,一切全赖靠摄政王佐理。今日起,除多一亲长,更添一良师。王妃乃我朝将军,日后皇帝弓马武事,若也能得王妃指教,岂非美事。”
兰太后说完,众人也笑着称是,唯独少帝面无表情。
他虽未成年,离亲政也还早,但依然是皇帝。姜含元也朝他行礼。只见他和昨夜判若两人,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受了礼。
觐礼毕,以她之位,接下来便是众人向她见礼。第一个,便是那南康大长公主。礼官声落,只见摄政王妃的两道目光落在大长公主的脸上,凝定。礼官出声,又重复了一遍,她始终竟不予以回应。这下,那礼官似也觉察到了点什么,不敢再贸然开口。
殿内气氛忽然便冷了下来,再次变得静悄无声。
大长公主本笑吟吟的,慢慢地,笑意变得有些勉强,片刻后,避开了来自女将军的目光,转而落向伴在女将军身侧的摄政王,意思自然便是要他说句话了。不料摄政王神色平淡,恍若置身事外,竟不开口解围。
当年,新寡的长公主去往封地半途改道召姜祖望护驾致姜祖望失妻之事,后来虽被迅速地压了下去,封得死死,又过去了这许多年,外面是无人知晓的,但今日,能入这敦懿太妃宫里的人,又岂会不知。
女将军见到大长公主这般反应,众人虽觉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些王妃命妇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摄政王竟也会对这一幕视若无睹,连一句圆场的话都不肯说,纵容女将军至此地步,令亲姑母当众也下不了阶。
大长公主的脸色,此刻已和方才兰太后的不相伯仲了。
兰太后那还憋在心里的一口余气,终于彻底地吐了出来,心情大快。
摄政王笼络姜家心切,不但求女为妻,为博她欢心,连他亲姑母的颜面也可放在一旁置之不顾了。
“不敢受大长公主之礼。”
终于,众人听到女将军口里发出了一句话。总算这一节是过去了,她说完便转脸,目光掠过其余那一众还没从方才的一幕里回过神的王妃和命妇们,叫都不必见礼。
“我长于边地,粗鲁惯了,不知礼节,若有唐突之处,望海涵。”
她神色自若,说罢,转脸望向摄政王。
方才在旁宛若隐没了的束慎徽这时出来了,再次拜谢太皇太妃。
这里也非寻常人家的新妇拜翁姑,履礼毕,略略叙过两句,自然便就结束了。二人出宫回王府,这边宫里继续,少帝又伴在太妃和贤王老王妃身边卖乖了片刻,便称要再温功课以应对丁太傅考问,出了太妃的所在,拔腿而去。
他身后照例是跟了一串人,他沿宫道低头匆匆行路,正盘算着心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陛下,太后请陛下!”停步扭头,见是太后也上来了,只好停步,等太后摆驾到了近前,上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