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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送到了姜祖望发给女儿的那封信。

信立刻从大营被转到了摄政王夫妇的驻跸所在,这时,二人皆各自沉默,还没从片刻前的那一场对话里恢复情绪。她靠着门墙而立,并未立刻离开。他则站在她的面前,带着几分固执似的依然不肯后退半步,但却也没再像开始那样试图攥住她的手了。

信被送入。她看着信,面色骤变。

“怎么了?”他按捺下紊乱的心绪,问她。

姜含元失声,“舅父伤重!”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拳,松开,反复几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闭了闭目,蓦然睁眸:“这边正好无事了,我去云落。殿下自便吧。劳烦明日再替我和陛下道声别。你二人回京,我便不相送了!”

束慎徽追到大门外,她已翻身上马,朝着城外军营方向去了。

“兕兕——”

束慎徽朝她背影喊了一声,她头也没回,转眼便纵马驰出了数丈之外。

束慎徽又追出去几步,她的骑影已消失在了夜色里。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颓然停下,于黑夜里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定立了良久。

姜含元当夜回到军营,将事情交待过后,在樊敬的陪伴下,连夜往云落去了。

摄政王没有和她同行。他另有要事,于次日整合人马,带着那位少年,在周庆张密大军的随行下踏上了返程,回往雁门。

萧家父子率着部众和民众送别,送出一程又一程。出城三十里地,束慎徽命大赫王止步,不必再送。

萧琳花骑马跟在父兄之后,抬头,觑了眼摄政王队列里的一辆马车。密闭的帷帘忽然掀开一角,后面露出一双少年的眼睛。萧琳花发现对方好像冲自己晃了晃手,又呲了呲嘴,做出一副笑的样子,起先一怔,随即心里又涌出了一阵气恼,扭过脸,装没看见。

束戬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颇觉没趣,讪讪放下手。又想到三皇婶昨夜就走了,心情愈发不好。再张望一眼车外,密密麻麻全是人。这时,大赫王带着王子萧礼先和萧琳花下了马,向着马背上的摄政王和周庆张密等魏国将军最后行拜别之礼,亲手斟献祝福路途平安的美酒。当日那些曾被叶金父子劫持的民众更是感激涕零,纷纷涌了上来,下跪叩首。

摄政王接了用金杯装盛的酒,一口饮尽,随即下马,走了上去,亲手扶起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叫近旁的民众也都起来,辞别过后,在身后不绝于耳的阵阵祝福声中,上马率队离去。

出去了老远,束戬回头,还能看到身后那条道上,民众久久聚着,不愿散去。

束慎徽带着束戬踏上归途,路上行了大半个月,抵达雁门。姜祖望带兵马亲迎。摄政王一行,将在雁门停留三日,巡检边境,慰问将士。

时隔多年之后,摄政王再临雁门。消息传开,军中上下无不鼓舞,摄政王所到之处,一片沸腾。自然了,姜祖望是以迎摄政王的名义而安排的全部行程。至于少帝,只是跟在摄政王身边的一名随从而已。

这三天,束慎徽将束戬带在身边,领他走进边地的军营,让他听自己和普通将士的对答,带着他骑马巡边,登上被狼烟熏得焦黑的烽台,为他指点脚下的江山。往南,是遥远的长安。往北,是如今还在北狄铁蹄之下的大片幽燕之地。

在这趟略显仓促的巡边结束后,临行前的一天,束慎徽领着少帝,做了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

这一日,山河静穆,天地肃杀。在一片苍莽而辽阔的野地之上,大魏摄政王亲自主持仪式,奉大魏皇帝之名,祭奠自大魏开国至今五十年来在雁门为国捐躯的所有阵亡将士的英魂。

摄政王白衣素冠,腰悬青锋,他迎风,登上祭台,向着天地下拜,行大礼之后,亲自宣诵祭文。他的神色庄严肃穆,语调哀而不伤,祭奠的气氛,慷慨昂扬。

雁门十万将士列阵,围绕在祭台的四面。

“……伏惟英灵,匡我王国,敷扬神威,传扬万世,永永无穷!”

摄政王诵毕,将祭书投入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在祭台的四周,十万将士齐齐下跪。铁甲和刀剑随了将士的动作碰撞,宛如平地掀起一片闷雷。

“传扬万世,永永无穷!”

十万将士又爆发出阵阵的和声。四面八方,声势浩荡。

“大魏万岁!皇帝万岁,万万岁——”

将士又继续齐声呐喊。

野地之上,天穹之下,充斥着这满含着铁血气味的高呼之声,响彻云霄。

束戬就在祭台之下。

他看着此刻代替自己高高立于祭台上的那个身影,听着回荡在他耳边的十万将士发出的惊人的吼声。在那道道如若海潮般从四面拍来的巨大的声浪冲击之下,他的耳鼓几乎都要被震破了。但他整个人却前所未有地心潮澎湃。他激动万分,下意识地紧紧地握起了拳。

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真正地明白了,何为天子,何为一呼万应,何为至尊,又何为万人之上的荣耀。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正在坐的那个位置,世上有那么多的人,都想要来争夺。

祭奠结束,傍晚,刘向的一个手下匆匆来寻束慎徽,说少帝爬上一座高岗,行为古怪,令人不解。刘向派他回来传报,请摄政王过去看看。

束慎徽立刻放下事务,骑马赶了过去。他登上山顶,果然,远远看见少帝独自一人,迎风高高立在一块巨石上,仿佛正在凝神眺望着什么。他的前方,高岗的地面,是大片起伏的峰峦和广阔的原野,再过去,是一座座的城池。刘向就等在近旁,神色忐忑,终于看见摄政王到了,如逢大赦,匆忙上前,低声解释,说他送少帝回行营,路过此地,少帝忽然说要登山,他只能跟从,陪着少帝爬到岗顶,他便这般立着,已是立了许久,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巨石前方不远便是悬崖,他不放心,怕万一出意外,所以将摄政王请了过来。

束慎徽望一眼侄儿的背影,朝他慢慢走去,最后停在后面,正要出声呼唤,忽见他高高振臂,迎风高呼:“朕之河山!朕之子民!”

他的声音发自胸腹,随了山风,四面鼓荡。

束慎徽一怔。又见他喊完,转身便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微微仰面,说道:“三皇叔!我真的明白了你从前对我的种种教诲!”

“三皇叔,你放心吧,往后,我再也不会肆意妄为,叫你为我再操那么多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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