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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举目,看见少帝在仪仗的引领之下入了殿。

束慎徽带着身后的文武百官跪迎。少年登上高台,入座,开口平身,用低沉的嗓音称今早体感不适,休息过后,方始到来。

群臣纷纷上言慰君。

这时已是卯时四刻。

今日的这场朝会,整整推迟了半个时辰,开始议事之后,起初,和众人料想的一样,摄政王提请少帝,复议三日前曾引发过轩然大波的那道来自姜祖望的奏请。

他说:“先帝因功而封其长宁之号,岂因她是谁人之女?她深谙北境之势,屡立大功,又得部将推崇,以她之能,足以担当。臣以为除她之外,此重要之位,也无人可以胜任。”

贤王紧随在后,出言赞同。方清等人陆陆续续也表了态。

接着,那些不敢出声的人便发现,三天前原本带头反对的高贺此刻竟默不作声。

他不发声,跟着他的那拨人自然也不敢擅自发话,只不住地暗暗望他。但他今日竟好似哑了似的,始终不见反应。

在很多人的眼里,高贺的意见,应当就是少帝的所想。

事情就此迎刃而解。

在满朝的赞同声中,摄政王的主张通过。

姜含元将临危受命,接其父之位,执掌这场正发生在北方的战事。

今日朝会的这间头等大事,竟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就这么容易地解决了。

议罢,束慎徽便不再发声。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他仿若隐身。随着他沉默下去,大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

其余一些大臣便如常那样,上奏了些相关有司的杂事,呈上奏折,等待少帝批复。

就这样,朝会进入尾声。

很多此前夜不能寐担心今日要被逼站队的人如逢大赦,暗暗全都松了口气。没有人留意到,在殿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贾貅佩剑,不知何时,悄然入内,静静地站在那里。

最后的退朝时刻终于来临。

“陛下有言,今日若无别事上奏,退朝——”

殿侍站在高台之侧,再次拖长声音宣道。话音落下,群臣正待拜送少帝,不料摄政王此时再次出列。

众人停下,纷纷望去,只见他朝着座上的少帝行了一礼,直起身。

“臣还有一事,需奏报陛下。”

大殿之内,悄无声息,只有摄政王的声音继续响道:“陛下应当记得,去年年初,臣大婚之夜曾遇刺客。当时若非命大,侥幸逃过一劫,臣早已不在。如今臣终于查明背后主事使之人——”

他停了下来。

宛如一石激出千层浪。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朝会临近结束,他竟突然提起这件已经逐渐被人淡忘的事。

殿内气氛陡然大变,众人惊讶过后,神色各异。只见他转身,视线缓缓从人的脸上掠过。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及之人,无不心惊肉跳。只见他逐一看过近旁之人,目光在兰荣的脸上停了下来。兰荣脸色微变,额上渐渐沁出潮意。忽然,只见他收了目光,转向近旁的另外一人,道:“刺杀臣之人,便是兵部尚书高贺。”

少帝猛地一动,人才离座,却又在空中顿住了。他慢慢地坐了回去。但此刻,也无人留意他的反应如何。满大殿的人,全都从兰荣看向了高贺。

高贺起先脸色微变,但很快,他便恢复镇定,高呼冤枉,请少帝为自己做主。一个平日追随他的死忠也跟着发声:“高尚书向来虚怀若谷,威望素著,殿下当日遭遇刺杀,意欲追查真凶,乃人之常情,但无凭无据,下此论断,未免不能服众!”

束慎徽眉间充满戾气,两道目光宛若霜电,射向方才那发话之人,厉声道:“你算何物!此事有你开口资格?”

多年以来,他以性情温谦、礼贤下士而著称。莫说对待朝臣,便是宫中的普通卫士,也从无任何的骄矜之态。

像此刻这样,居高挟威地斥责一个大臣,实是前所未见。

他话音落下,众人震惊莫名,偌大的殿内,变得鸦雀无声。那受他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不敢出声,慌忙下跪,低下头去。

“陛下!陛下!臣冤枉!请摄政王拿出证据!倘有真凭实据,臣任由处置!倘若摄政王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摄政王诬陷——”

殿内随即响起高贺的辩白声,但很快,这声音也停了下来。他和众人一道,看着束慎徽迈步朝着贾貅走去,一时迷惑,不知他此举意欲何为。

贾貅没有想到临近退朝,竟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原本接到的指令,是退朝之后,待大臣离去之时,他带人上去,留下摄政王。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他也一定会完成的。他不知这个时候祁王束慎徽这样朝着自己走来,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看着他朝着自己缓步走来,越走越近,控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手下意识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伸向自己腰间的长剑。

就要他要抓住剑柄的时候,他看见摄政王停在了他的面前,双目望着自己的眼,盯着,然后,他伸手过来。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贾貅顿悟,明白了他的意图。

此刻他的指也碰到剑柄了,却抓空。

他感到悬在腰间的剑突然一轻,低头,发现剑柄已被对面的人握住。

起初,一分分,一寸寸,那剑从剑鞘内被拔出,短短几息过后,突然,伴着一道清越的长剑出鞘之声,眨眼之间,剑便到了对方的手上。

在这个过程中,贾貅本是有机会加以阻止的。然而,在对面之人的两道目光之下,他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待他回过神来,他看见摄政王已携着那支从他腰间抽走的剑,转身而去。

没有人料到还会出现如此一幕。

众人看着束慎徽手中提着那青锋闪烁的利剑,目中亦突然凝聚出了杀气,迈步朝高贺走去,吃惊万分,却无人胆敢阻拦,纷纷避让。

高贺本是有恃无恐。即便方才束慎徽突然提起去年刺杀之事,向他发难,他也并不如何担心。

他已经知道了少帝的意图。束慎徽又能拿他如何?

直到此刻,他看着对方目带煞气,提剑向着自己而来,震惊过后,整个人打了个冷战,一阵极度的恐慌之感,迅速地从他脚下地底的深处蔓延而来。

他怎会糊涂至此地步!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武帝的皇子!

在他谦谦君子的外表之下,倘若他的天性当中没有武帝的霸烈和狠绝,他怎可能除掉高王,引朝廷走到今日!

就在这一刻,高贺明白了。

他根本就不打算事后再对付自己。

他是要当着百官的面,直接就这样杀了自己!

他大骇。出于一个武将的自卫本能,猛地伸手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了起来,他的身边没有武器。

照着惯例,朝会入殿前,所有的大臣都要接受宫司的严格检查,身上不允携带任何利器。

“你想做什么?当着陛下的面,你竟要作乱不成?”

“陛下!陛下!臣请退朝!”

他一边不停后退,一边朝着少帝高声大喊。然而此刻大殿之内已是乱成一团,他附近的人只顾退散,包括方才那个为他开口辩白的人。殿前的几名侍卫反应了过来,慌忙朝着少帝奔去,将人围在中间。

束慎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一边继续朝着高贺大步走去,一边厉声说道:“本王乃先帝临终前亲指的摄政,你这逆贼,竟敢谋刺本王!这就罢了,你欺瞒少主,表面退出朝廷,实则暗中结党,居心叵测。最不可忍,如今已经开战,此为自圣武皇帝一朝便开始准备的国战,你竟还带头作乱,蛊惑人心,你居心何在?如你这般大奸大恶之徒,留下何用!”

贾貅这时已经带着先前潜在殿外的手下,冲了上来。

束慎徽猛地停步,转头,喝道:“谁敢挡我!”

他的面容森严,目光摄人,这一道厉喝之声,更是宛若惊雷绽响,余声回旋在大殿的四角之上。

贾貅和那些来自禁军的士兵被他镇住,陡然停步,竟无人胆敢上去,眼睁睁看着他提剑,已是到了高贺的面前。

高贺头皮发麻,被迫狼狈滚地,凭着他身为武将的一身功夫,这才堪堪避开。紧跟着,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想扑向少帝所在的高台,去夺殿卫身上的佩刀。

然而下一刻,他的道便被阻住。

那剑尖如蛇而至,一下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高贺全身血液凝固。他猛地抬眼,对上了来自对面的那双冰冷眼眸。

这一刻,当他如此近地和这个武帝的皇子面对着面,近得甚至能看清对方眼底布着的一道血丝的脉络和走向,他才彻底地明白了过来。

面前的这个人,他今日是要拿自己当众开刀,从此震慑朝堂,好叫无人再胆敢和他作对。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

一股死亡的寒凉气息,从他被剑尖抵住的咽喉,迅速地蔓延到了全身。

“住手!”

就在他浑身寒凉陷入彻底绝望之时,生机却回来了!

他的耳中传入一道尖锐的喊声。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李太妃在兰太后的搀扶下,冲入宣政殿,圆睁双目,高声大喊:“本宫有先帝遗旨!祁王束慎徽,借摄政之利,欺瞒幼主,意图篡位,有负先帝临终之托,赐死!来人!杀了他——”

李太妃的嘶吼声还在耳中响着,高贺又燃起了生的希望,然而这时,他看见面前一道白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