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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毅大笑数声:“马翼,瞧见你脚下铁门左侧三尺之处的一处凹痕吗,那是当年我战东狄人于河西时,在此城关门下,以蛇矛插入东狄王胸将他钉在城门所留之印痕!”

他陡然收笑,目光转为凌厉,扫射过立于马翼上下左右的诸多将士。

“尔等脚下立足之寸土,皆染有我姜毅与当年战死同袍所流之血!今日东狄骑兵再次来犯,尔等不战也就罢了——”

他望了眼架设在关楼之上的战具。

“竟要将手上滚木火油倾向对面正奋力抵御的同袍!我问一声,尔等是我李朝之人?我姜毅,有无资格来此与尔等讲话?”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射过的士兵,皆觉自己似被他那双眼睛扫过,见他神威逼人,浩气英风,不自觉皆是羞惭。

几名原本奉命已是抬起滚木架在城头的士兵,慢慢放下,垂手而立。

马翼嘶声力竭:“我有陛下之令!姜毅,你胆敢违抗陛下之命,公然造反不成?”

姜毅道:“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君王以私欲治天下,臣民可不听!”

马翼转头下令弓箭手立刻朝关楼下的姜毅射箭,将他射死。

关楼上的一排弓手相互对望,犹犹豫豫,任凭马翼如何叫嚣,无一人先行架弓。

马翼拔刀奔去,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弓手一刀砍下,那人惨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给我射!胆敢违令,此便是下场!”

在马翼的咆哮威逼之下,众人终于陆陆续续架弓发箭,但所射之箭皆软弱无力,大半未到姜毅马前,便就插落在地。

马翼见状更是跳脚,咬牙切齿,待挥刀正要继续砍向弓箭手,姜毅暴喝:“马翼,兵若子,汝肆意残害,有何资格为将?”带着身后将士驭马到了关楼之前,翻身下马,大步登上城阶。

城门之下,马翼的士兵多只默默看着,无人阻拦,便是有马翼亲信要拔刀者,也迅速被紧随姜毅的士兵所杀,姜毅一路无阻,登上城楼,手起刀落,一刀便就将试图逃走的马翼斫于城楼之上,手提染血之刀,目光掠过众人,喝道:“马翼已死,胆敢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他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众人被他气势所震,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只有十来个马翼的亲信吼着命手下冲上去。

“弟兄们,从姜大将军之命!开启关门,一道去杀东狄人!”

队伍之中,几名老将热血沸腾,带着人冲了上来,将那十来人乱刀杀死。

这些守关将士当中,亦不乏热血之辈,先前早就对马翼不满,此刻见马翼已被姜毅杀死,纷纷跟着反戈。

城关之西,李玄度觉察关楼另侧有异,先命将士暂停攻城,正观望着,上面抛下一颗头颅,滚到地上。

众人望去,认出是靖关守将马翼之首,无不诧异。

李玄度方才听着关楼上随风传来的呼喝呐喊声,隐隐猜到了来人是谁,正眺望着,忽听到对面发出一阵欢呼之声,那扇已紧闭数月的铁门从里缓缓开启,只见一人面带笑容,带领身后众多将士大步从关门里走了出来,朝自己见礼。

“姜叔父!”

李玄度从马背上迅速翻身而下,朝他快步而去,在他向着自己下拜之前,一把托住他臂膀,阻止他行礼。

“叔父不必多礼!”

姜毅却不肯,朝后退了几步,继续行完这一礼,恭敬地道:“姜毅拜见秦王殿下!河西今日有难,姜毅思当年与河西之旧,义不容却,特意前来,愿助殿下守土御寇!”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众将士纷纷跟随,朝李玄度行叩拜之礼,齐呼效力共战。

李玄度将姜毅扶起,二人四目相望,他重重地握了握姜毅的手,朝他郑重颔首。

琵琶峡口,东狄兵马在休战数日之后,今晨组织兵马,发动了一场空前规模的强悍攻击。杨洪正率着将士苦苦坚守,忽获悉秦王得出山奔来的姜毅助力,控制靖关,并带领了五六千人马支援作战,本已濒临力尽的诸多将士群情振奋,汇合之后,谋划反击,在李玄度和姜毅的统领之下,虽兵力依旧远不及敌寇,但士气大振,数战皆捷,逐渐逼退东狄大军,将防线推回到了玉门关。

半个月后,关外西向开来大队兵马,但见星旗电戟,万马奔腾,是都护府与西狄援军跋山涉水,终于到来,两边汇合,内外夹击,大破东狄,虏众崩溃,诸部更是随了各王逃遁,联军追击。仅这一战,便斩虏首万余,大获全胜。

消息传到郡城,城池内外民众欢庆,菩珠得知大捷传报,欣喜不已。

这一日,她在几个婢女的陪伴下于庭院中散步,见杨洪妻章氏笑容满面地飞快入内,口中道:“王妃,你瞧是谁来了?”她话音落下,菩珠便听到一阵疾奔而入发出的脚步之声,回过头,见怀卫来了。

她已听说怀卫此次也随军队同来河西的消息,但直到今日才见他露面。

差不多两年未见,当日的小王子如今个头猛蹿,早就高过菩珠了,更不复她印象中那圆滚滚的模样,变成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少年,腰佩金刀,英气勃勃。

菩珠起先几乎不敢认,直到怀卫最后一下跳了过来,欢天喜喊了声“阿嫂”,眉目之间,那流露而出的神态再熟悉不过,这才回神,叫了他一声,急忙朝他迎去。

“阿嫂你别动,我来!”

他“咚”地一下,最后一步迈到她面前,人还没站定,眼睛便盯着她的肚子:“阿嫂,你肚子里装了个小娃娃?”

菩珠忍俊不禁,点头。

他发出了一声惊叹:“阿嫂你真了不起!等小娃娃出来,若和我一样,以后我教他骑马打仗,若是小侄女,我就当马,让她骑我!”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闪耀着憧憬的光芒。

菩珠笑着让他坐下,命人端上吃食。他抓起一块细点,咬了一大口,感叹了一声:“还是阿嫂你这里的东西好吃!我在银月城经常想着以前在阿嫂你这里吃过的东西,有时梦里都会梦见,醒来又没了!”

菩珠将盘子都推到他的面前,随即问金熹大长公主和他的近况。

怀卫说一切都好。

“这回收到四兄派人送来的消息,我想来,母后不放心,不让我来,只让善央领军。我对她说,只有小羊才不出羊圈,苍鹰要在青空飞翔!我已长大,银月城好些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各部王子都已娶妻!母后最后同意了,我就来了。我早想来看阿嫂你了,只是仗还没打完,前几日终于赶跑仇家,我就赶紧来了这里。还是阿嫂你这里好,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他们面前,我连笑都不能随便笑……”

他说着,连东西都吃不下了,长叹一声,人摊在座上,皱眉抱怨。

小小年纪,便就担起王的责任,即便有大长公主辅佐,但于天性跳脱的怀卫来说,辛苦和压力,可想而知。

菩珠安慰他,说天降降大任于他。正说着话,章氏又急匆匆地进来了,这回她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说是宁福郡主方也到了这边。

“今日这是什么好日子,贵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到!”她笑吟吟地说。

菩珠心中一喜。怀卫更是欢喜万分,从位置上又跳了起来,口中嚷了声我去接,旋风般地奔了出去。

菩珠也走出去,亲自去迎。

这一回姜毅之所以能及时赶到,令靖关不战而开,李慧儿功劳不小。

她方走到庭院的一道雨廊下,抬眸,便见李慧儿肩披长衣,跟着怀卫走了进来。

许久不见,她原本润丽的一张秀面看起来清减许多,一路入内,听怀卫欢喜叙旧,虽脸上亦带着久别再逢的笑容,但那笑意里却似隐隐夹了几分心事,忽然看见出来接自己的菩珠,停了脚步,顿了一顿。

“慧儿!”菩珠笑着叫她。

“阿婶!”李慧儿双眼发亮,欣喜地唤了一声,提裙朝她奔了过来,到了她的面前,又叫了一声阿婶,面上依然带笑,但眼圈却突然红了。

菩珠前些日听趁着战事间隙回来过一趟的李玄度告诉过自己,祖母驾崩后,慧儿境况大变,被崔铉扣了一段时日。此刻见她如此,自己也是心酸,牵她手将她带入屋中,抱住她柔声安慰。

李慧儿再也忍不住,伏面在她怀中默默流泪,听她安慰自己,摇头道:“阿婶,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没事。我是想起太皇太后还有陈傅姆,心里便就难过。当日太皇太后去了,她跟着也殉了,我知道,全是上官太后他们逼的。上官太后在长公主乱京都时被冲进宫里的乱兵杀了,她活该!可是陈傅姆她却回不来了……”

怀卫跟进来。

姜氏驾崩的消息,此前菩珠曾传信给大长公主,怀卫也知道了,此刻听李慧儿说起这事,又得知竟连一向他极好的陈女官也是没了,忍不住跟着伤心起来。

菩珠想到姜氏也是十分难过,但见面前李慧儿和怀卫两人都眼泪汪汪,压下心中的情绪,取手帕替他二人擦去眼泪,说道:“你们放心,秦王还有姜大将军,他们一定会实现太皇太后的心愿,到时候,咱们就一起让她老人家还有傅姆安心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