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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出乎意料的是,姜遗光没有提太多其他事儿,也不像是来套近乎的。

姜遗光只道自己最近又接了个活儿,估计还是要去海津镇一趟,才来找他。一是叙叙旧,二是问问倭国一事。

“谢大人您也清楚,倭国一定出了大乱子,长眠诅咒已经到了大梁,现在压着不发,不过是还没闹大。”姜遗光道,“我不清楚圣人心意,才冒昧来问谢大人,陛下对倭国有什么打算?”

“倭国人一日不绝,大梁就随时可能再陷入危险。”

谢丹轩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份杀气腾腾的话来,抚着自己的胡须,说道:“你说的自然有理,可上头也是为难……”

“一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打听太多,不是好事。”

姜遗光道:“我不过是怕这长眠诅咒蔓延到大梁各地,到时恐怕无法收场。”

谢丹轩回来后就忙得团团转,船上那段时日过去不过小半个月,对他来说却好似隔了大半年。姜遗光不刻意提起,他甚至都没想起来,他叹口气,对这年龄能当自己儿子的少年郎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心里该有个分寸,今天这些事我就当做没听见,你也不要在外面多提,只会给自己引来祸端。”

姜遗光点点头,恭敬道:“我明白,我也是心里担忧。”

至于担忧什么?很明显了。

送走姜遗光后,谢丹轩也陷入了深思。

他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可即便他离开京城去了两广之地,又能如何?那长眠诅咒如果不控制住,真如姜遗光所说,到时恐怕无力回天。

倭国只要还有人在,他们就会往外逃。

源头一日不灭,大梁一日有危险。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给陛下再上一道私折,陈明此事利害。只是他也清楚,陛下恐怕腾不出空来。

北边战事要起了。

陛下正筹备军饷,才会连这百年难遇的旱灾都顾不上。

说实话,他也能理解陛下的心思。

桂、粤一带产粮不多,不似豫、鄂及关东一带,为产粮重地。

说得再难听些,即便那些灾民马上要饿死了,陛下手里放着一万担粮,他也会选择将这些粮投到北疆的战事去,而不是用作赈灾。

那些人死了,过几年还会有人。

国土一日不可丢……

恐怕……这一回的赈灾,要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了。

谢丹轩在书房里来回走几步,愁眉不展。

其他人还可推脱,可他即将任两广总督,明知眼前就是一处大坑,他也不得不往前走。

官印官袍都在他的府中,要是这会儿他乞骸骨,不用陛下,其他文武百官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陛下啊陛下……

谢丹轩长叹息一声。

这几日,京城中的皮子、北边宝石、牛羊、连同金银价格都飞涨。米粮价格本也要涨,被杀住了,维持在一个偏高、却又不那么离谱的位置。

官员和商人永远是最敏锐的,底下小老百姓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嗅出来了这京城中的风气逐渐紧绷,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姜遗光特地去找谢丹轩,故意叫他以为自己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他心里知道寻常人会容易渐渐忘掉和山海镜有关的诡异事,这才去提醒。

他并非不愿去海津镇,而是他得弄清楚,去的地方到底是海津镇——

还是倭国。

否则,为什么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谢丹轩的私折呈上后,并未得到陛下召见。

他在府里读书、写字、待客,到时间上朝。可陛下似乎把他忘了似的,朝堂上商议的大事已经从两广大旱变成了北疆战事。

陛下的态度很明确——必须打,打赢后,再来谈和谈一事。

陛下素日作风强硬,更何况,边关传来战报,最北边已经丢了两座城,陛下断无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大臣们自然明白,可他们也有顾虑。

其一,一旦生了战事,必定死伤无数,有违天和。

其二,打仗远比赈灾更要钱。那些个兵马、盔甲、刀剑、粮草……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个吞银子的无底洞。更何况这太平盛世的,平日不过征些劳役,当兵的没几个。要真打仗……恐怕又得大肆征兵。新兵没法立刻上场,又需养兵……零零总总如此算下来,实在不值当。

再者,两广大旱,少说死了上万人,虽大多是老弱妇孺,可精壮男人死的也不少。不论钱还是人都有些亏空,这种情况下又何必再死人?

最后,即便打赢了,也讨不了什么好处。那些个草原上的蛮人,简直如同未开化的野人一般,打下来也不过得到他们的牛羊、兽皮和奴隶,得不偿失。

大多数朝臣不愿意开战,试图寻找一个既能维护大梁尊严,又能避免开战的平衡点。

多吉已经传来了消息。

他声称自己很喜欢大梁,羡慕中原文化,可他们今年也因为大旱,牛羊都饿死了不少,所以才不得不攻打大梁。如果陛下愿意将他膝下一位最美丽的公主嫁给他,他一定立刻退出那两座城池,再也不来进犯。

这些话还是私底下传来的,可天底下哪有秘密?不少朝臣都听说了这个消息,流言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泄。

和打仗一比,嫁个公主实在不算什么。

要命的是,多吉几乎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了,他想要的,是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坊间甚至有传闻,公主与太子平起平坐。陛下早就答应过让她自己择夫婿,他绝对不可能将公主送去草原,行这等屈辱的和亲一举。

这几日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无一不绷紧了弦,生怕自己一个犯错,就被拉出去。

凌烛再一次来找姜遗光,他眉间也沾上愁绪。

“善多,恐怕北疆那边也不好去了。”凌烛一开始不过是觉得,即便打仗,但大家都不想打,这场仗很快就能停止。但现在……陛下的怒火,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平歇。

凌烛在宫里有些算不上眼线的人脉,他打听不了什么,但能从那些人嘴里知道,朝阳公主近日心情不好,破天荒砸了东西。

那个名叫多吉的部落首领胆敢觊觎朝阳公主,陛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过这样一来,朝阳公主的名声恐怕算不得好。

“边关冤魂过多,怨气横生,的确难。”姜遗光道。

“正是如此,我现在就是在发愁,两边都不得去,海津镇那边……似乎也有些蹊跷”凌烛深深叹口气。

有些人在棋局中被人牵着走。他却连棋子都算不上,他顶多是棋盘上一粒小小的灰尘,上面那些个大人物随便一拂袖,就能让他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他就是想当棋子,也没这个资格……

和凌烛不同,姜遗光听着听着,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

他觉得……恐怕皇帝不会真正打仗。

这段时间,满京上下犹如一张绷紧弦的弓,谁也不知那支看不见的箭矢何时射出去。可姜遗光就是感觉,那位皇帝,恐怕已经射出了几箭。

譬如……海津镇那儿到底去了多少人?

姜遗光原先认为,皇帝可能以海津镇名义,悄悄派人去倭国斩草除根,所以才需要一批又一批入镜人源源不断前去。所以,他才借此试探谢丹轩。

可如果那些人不是去倭国呢?

或者说,不是全部去倭国呢?

皇帝为什么要养着入镜人?除却消除厉鬼怨念,维持天下太平外。当他想要除去谁,或想要灭掉某地乱民时,厉鬼也是个很好用的武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