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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举着的琉璃灯仍散发出微弱的光,他身上一滴滴往下掉水,在地面晕开。

他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形也出乎他的意料。

姜遗光本以为,望京楼既然名叫望京,意为遥望京城,应当是一处庄严的所在。

但没想到,琉璃灯所照之处,浅色轻纱帷幔飘飘摇摇,地衣柔软,殿中陈设着长案几、胡凳、琴案等,透着几分散漫。

这是把大殿当做了厢房来用?

穿过飘摇的轻纱,绕过绘了百鸟朝凤图的屏风,再一抬头,大殿正当中墙面上挂着两幅长卷,一幅为山石园林,一幅为春日花鸟。长卷下摆着方形几案。

不论是屏风,还是帘、帐、帏、地衣、几案、橱柜,都是姜遗光从未见过的样式,皆镶金嵌玉,华贵非常。

大殿都是这样,厢房、后殿等也不必想了。

四处都散发着新漆的味道,就连屏风后的香炉也正徐徐吐烟,奇异的馨香弥漫。

就好像,这座楼的主人连同他的仆人们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没多久还要回来。

一个晃神,他似乎看见了身着轻纱唐装、描眉画眼的一队侍女手捧托盘嬉笑着往后殿去。

大殿正中,有舞女甩开水袖,旁边有人抚琴击缶,有人曼声歌唱。

再回滚神来,眼前依旧空无一人,方才种种不过幻象。

姜遗光没有再往里走。

天太黑了,晚上什么也看不清,他打算就在门边休息一晚,第二日天亮了再说。

他回到门边,在门槛上坐下,上边的屋檐很宽,只要不刮妖风,雨点轻易吹不进来。

身上湿漉漉的,一时间没法找到东西烘干,便只将外衣解下铺在身后,包裹里的东西同样铺开来阴干。头发也拧了又拧,解下发绳,长长地披在脑后。等到第二天估计也干了。

寻常人淋了雨还这么吹一晚上风,早就得风寒了。姜遗光也是仗着自己越来越少生病才敢这么做。

他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取暖,山海镜搭在膝盖上,就这么仰头望着不断落雨的夜空。

……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姜遗光没有休息,睁着眼睛数时间。

大约到了子时吧?

凭空一声嬉笑,从门前广场上响起。

那是一声轻柔的女子嬉笑,充满了喜悦,如果不看眼前一幕而是闭着眼睛听,还以为声音的主人正和朋友打闹玩耍。

可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姜遗光立刻警觉起来,捏着山海镜边缘先照了眼自己的脸,又警惕地看着四周。他早就从门槛上站起来了,外衣穿上包裹重新扎好背在腰后,一手山海镜一手软剑,盯着发出声音的那片空地。

滂沱大雨仍在继续,好像要把一年的份量都给下完似的。

雨水连成珠串,雨帘中,隐约出现了几道虚幻的女子身影。

艳阳高照,几个女子梳着高髻,簪一二鲜花,衣饰明艳,身形丰腴,她们结伴而行,穿过莲花砖小路,窃窃私语。

不知说到了什么,其中一女子举着团扇笑着敲了敲另一人的肩,后者佯怒要作弄她,她便赶紧提着裙子跑了。

虚幻的身影一直跑,跑到姜遗光身前,轻巧地从他身侧跨过门槛。他只觉身上似乎一凉,回头看去,那身影已经不见了。

姜遗光试图听清她们说了什么,可她们说的话也和她们的身形一样,飘飘忽忽,忽近忽远,只能听到她们细细的交谈,却怎么也听不清。

等这几个女子都消失了,那儿又出现了穿着绯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皆恭恭敬敬地弯腰跟在另一个丰腴白肤女子身后,手捧托盘高举过头,不敢直视那女子。

那女子的高髻梳得更高,簪的花更大,彩衫彩裙长披帛,轻风将披帛吹起,蝴蝶飞舞,一只圆滚滚的猫儿在她脚边跳起来扑着蝴蝶玩儿。

这些朦朦胧胧虚幻的影子也没有搭理姜遗光。他们自顾自地交谈,然后往大殿里走。

和刚才几个影子一样,跨过门槛就消失了。

声音却留下了。

“哈哈哈哈哈——”男男女女快乐清脆的笑声不断回荡,纵情享乐,长乐无边。

姜遗光冲进了雨里。

新的虚幻的影子出现了,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走,两边直直撞上。姜遗光冲进了影子里,那影子也没有散,依旧走到门槛边,踏进去以后才消失不见。

而后又是一队舞女,在园中抚琴奏乐,尽情欢歌,水袖飘飘摇摇,像极了殿中轻舞的纱幔。

姜遗光不知道这是什么。

看服饰妆容,像是千年前唐时的女子,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是鬼魂吗?

蒙坚不是也说吗?飘荡在骊山华清宫的那些鬼魂,它们一直守在这里。他小时候听到的乐声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

华清宫里有,望京楼怎么会没有?地宫底下应该也有才对。可地宫底下却没有这样的存在。

这些如果是鬼,他该收吗?若它们也有执念,执念化为死劫,到时他又该渡什么样的劫?

握着山海镜的手更紧了。

越来越多的虚影出现。

实在矛盾的一幕。

姜遗光所在处,大雨倾盆,他也能明确地听到雷雨交加声,豆大的雨点不断往身上砸。

另一方面,他眼前一幕却又是艳阳高照,是个很好的天气。那些容貌娇艳的女子眉心画了花钿,或是载歌载舞,或是吃酒猜拳,嬉笑玩耍,好不快活。

宫人、婢女不断穿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不论是谁,都很难不沉迷于眼前美景。

他好像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大梁王朝的骊山中淋雨。另一个在唐朝的骊山中看着眼前歌舞的仕女。

大梁……盛唐……秦……

为什么他会看到千年前的景象?

真的是千年前吗?还是说……他就是大唐人?大梁反而是一场幻想?

还是说……这是在山海镜里?他在渡死劫?这些都是鬼怪制造出的幻象?

否则为什么镜子没有把它们收走呢?

镜子……死劫……

不对!

他握紧了手里的镜子,冰冷镜面让他再次一激灵。等看清周围事物后,姜遗光猛地往后一退,向后跌坐在地上。

他竟然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小亭环着的水池边,半跪着,头伏下去,眼看就要浸到水里。

鼻尖到水面也不过一寸距离!

刚才,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把头埋进去。这水池很浅,只到他膝窝,可如果刚才没有清醒过来,说不定直到自己溺死了还不知道。

而且……

他发现自己膝盖压得发疼,不知道刚才那个姿势维持了多久。或许正是因为幕后的东西一点点不动声色的迷惑,他才没能那么快察觉。

姜遗光回头看去。

那些女子仍旧在唱着歌跳着舞,纵情享受,如花团锦簇一般围成圈,再聚拢、散开,围着当中一人甩开水袖往后仰腰折下,盛开成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当中那人背对着姜遗光,振袖飞扬,唇角含笑,藕臂如柳,上扬挥下贴在脸侧作怀春娇羞状,忽地回眸一笑。

秋水流转间,一双眼珠儿错不眨地盯住了姜遗光。

乐声骤停。

仰下腰的所有人也都忽然间发现了这里有个外人一般,突然间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