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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非要风和日丽,烟雨蒙蒙才是故乡。空气里微微湿润的全是树木与泥土的气息,四处抽着新芽,杏花烟雨,青砖整整齐齐,沾了湿漉漉的料峭春寒。

落地家乡,正逢阴天,韩苏没来由就咧嘴笑得开心,双手插兜,闲庭信步着走着和高鹏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北京下雨的时候了,北京一下雨,到处湿哒哒的,有的人特烦这种天气,可我就特开心,就好像回家了。

高鹏嘿嘿笑了说那你应该还挺喜欢香港,也是这样湿哒哒的一整天。

韩苏说是啊。可惜胡律师要回北京。事业嘛,肯定更重要一些。人哪能天天任性呢?

高鹏赶紧表态说:“也是!但我就觉得女孩子应该开开心心,要是以后我娶老婆了,就希望她每天任性,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句话明明是诱惑。可韩苏却听出了唏嘘。

她嘴里应付:“那谁嫁给你,可真有福气了。”心里却是:如果真嫁给你,那才真是最大的“不任性”。

直到两人这么到了韩苏家楼下,高鹏丝毫没有走的意思,韩苏也为难起来了——人陪她回了家,总不能到家门口就把他扔下。没礼貌不说,这人还是自己尊贵的客户。但若真让他上门……不知怎么,自己光想想就觉得别扭。

最终在小区楼下驻足,开口:“…你有……别的计划吗?”韩苏抱着侥幸心理想,富二代什么的,应该朋友满天下?

可惜高鹏答:“没有。”

韩苏又犹豫了几秒钟,想着要不要推托妈妈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外人。就见高鹏从背着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礼盒袋,诚恳又殷勤开口:“这是我特地给阿姨准备的一些特产,对身体好。我就不进门打扰了,一个人四周随便转转就行,等明天来接你回京。你和阿姨好好聚聚,特产就拜托你转交了。”

人家做到这个份上,她再不客套一下就是真的不礼貌了。于是韩苏一手僵直要去接过特产,一脸僵硬犹犹豫豫谨谨慎慎笑着问:“这么……客气啊……啊哈……嗯,要不…你…进门…嗯……吃顿饭?”

“好嘞!”高鹏喜气洋洋爽快答应。

韩苏家住的还是老旧的筒子楼,十年前刷了一次漆,到如今墙皮剥落了大半,小楼一共六层,家家户户阳台上摆着花草,晾晒着衣服,三角梅探出枝来,一片郁郁葱葱。楼道也被居民占领,摆了不用了的旧家电,以及废旧的、生了野草的花盆,变得格外拥挤狭小,踩着水泥楼梯上楼,一路上能听见小孩玩闹的声音与家家户户的电视声。一个单元两户的传统格局,两人爬到顶楼,韩苏在一扇剥了漆的旧防盗门前停下,扣了门用乡音叫:“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来了来了~”是个欢快的妇人声音,又甜又软,唱歌一般。

高鹏立刻站得笔直,紧张咽了一口唾沫。

好在韩苏的妈妈好客,对高鹏格外热情,一顿饭下来,殷勤布菜,问东问西。高鹏也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一改老北京人习惯性瘫着的颓废大爷坐姿,腰板持续笔直耸立,对于韩苏妈妈的问题答地字正腔圆,也颇具技术性。

比如韩苏妈妈问小高做什么的呀。高鹏就谦虚回答:“留学回来就没什么正经职业,家里公司刚上市,帮家里的忙。”韩苏妈妈赶紧说哎唷那个很厉害的!

又比如韩苏妈妈问小高有没有女朋友啊。高鹏嘿嘿一笑,眼神往全程蒙头吃饭的韩苏方向一瞥,只暧昧一答:“再说,嘿嘿,再说。”韩苏妈妈立刻会意,心知肚明。

……

宾主尽欢之后,总算送走了高鹏。

韩苏往沙发上一躺撒娇说好累哦妈妈。妈妈低头收拾碗筷,笑着看她一眼柔柔说,“那你就不要那么累嘛。我看着都辛苦。”

韩苏一愣,没理解妈妈的意思,就听妈妈慢悠悠接着说:“你也是了,明明是一点都不喜欢的人,还偏要带回家来。”最后几个字渐弱,藏了埋怨。

韩苏讪讪一笑,在沙发上坐直了弱弱解释:“……我以为,你会喜欢呢。你看他家庭不错,人也老实,对我也挺好的……”

妈妈没忍住打断,反问,“又不是我结婚,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得紧?!”

韩苏很认真说:“他家大业大,就,我以后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如果嫁给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

没想到妈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难过的神色,走到她身边坐下,认真问:“苏苏,你是不是怨妈妈?怨我不该和你爸离婚…才导致我们俩一直过得比较拮据……”

“怎么会!?”韩苏睁大了眼,“我…我一直觉得您这事做地特帅,他对不起你了,你就干脆离婚,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可因为离婚,你爸爸现在生意做大过得逍遥快活,而我现在还得占用你的生活费…”

韩苏赶紧解释说,“妈妈我现在能挣很多钱,我能养你了。我们不是一直都靠我们自己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苏苏……”妈妈看着她的眼睛:“曾经我为了自己的开心,离开了你爸爸,放弃了优越的环境。而现在,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优越的环境,而放弃自己的开心,让自己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呢?”

“既然可以靠自己,让自己自由又开心,为什么还是想着依附别人?贪恋大树乘凉呢?”

韩苏一愣,忽然哑口无言。

是了,她的妈妈宁愿放弃衣食无忧也要离开一段不幸的婚姻,而她呢,却为了衣食无忧,而毅然想要迈入一段不幸的婚姻。

韩苏变得混乱了。她一直以为她自己目标明确,对于事业与爱情全盘掌握,会迅速瞄准自己的猎物然后寻求捷径一举捕获。她有野心,并相信自己的野心,她想要成功并愿意付出代价,而就当她决心要拿着对自己而言无足轻重的“婚姻”去换取事业腾飞的筹码时,她在回想起妈妈曾经做出的决定,忽然有些犹豫。

母女俩默契搁置了这个话题。到睡前的时候,韩苏套着高中时候的睡衣窝进被窝里,一股熟悉的薰衣草柔顺剂味道,南方的春天带着浓浓湿气,夜晚的被窝还是冰冷,妈妈来替韩苏掖了被角,又问要不要喝一杯热牛奶再睡,韩苏本来想摇头说我刷过牙了,顿了顿,又点头说好。

喝完牛奶,妈妈来取走杯子,摸了摸韩苏的头发,感叹似地说了一句:“小时候妈妈总说,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你这辈子健康快乐就好…”

韩苏却笑着说:“每个父母都这样。可其实,这是最贪婪的梦想,妈妈。病魔突如其来,谁也无法控制,而快乐呢,就是一门玄学,与什么都不相关。这世上最大富大贵的人都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健康和快乐,你说你这个愿望是不是贪心?”

她知道,人活在这世界上,就要面临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与不得已,只谈快乐,实在脱离实际。

妈妈一愣,又想了想说,“也对。但我是希望,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你能把快乐放在首位。不要为了任何事情牺牲自己的快乐,你总是比同龄人成熟,事事理智冷静,我希望你偶尔也能任性一下。毕竟,人这一辈子拼来拼去,还不就是为了哪天自己能有足够的资本去任性?”

但有一些东西,妈妈最后告诉韩苏,等过了那个年纪,等过了那个最美好的自己,有了再多的钱与地位,你都没有办法去体会去任性了。

比如呢?

比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