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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但为父依然不想说。”公孙珣依旧勒马在前,平静以对。

“那儿臣便只有一问了。”公孙定也是无力。

“讲来。”

“敢问大人,为何是洛阳为都城呢?”公孙定打起精神,继续认真相询。

“这个问题问的好。”公孙珣终于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定都这种事情,不仅是要求形胜之地的,还关乎国家大政……而洛阳是我与你祖母议论许久后才定下的所在。须知道,当时我们议论了不下五城!”

“儿臣愿闻其详。”公孙定自然振奋,便是身后官复原职的司马懿还有马岱也都竖起了耳朵。

“五城,分别是洛阳、长安、邺城、许昌、蓟县。”公孙珣缓缓言道,侃侃而论。“而五城所指,皆有偏向……如蓟县纳入参考,并非是因为这是为父的封地首都,而是说若以此地为首都,将来国家必然要背靠河北,经营辽东,开发三韩以及那个刚刚探明的倭岛,并压制塞外草原为上!再如许昌,则是存了以中原为基,开拓江南之意!不过,这二地未免偏狭,从地理上而言,同样方略之下,蓟县稍不如邺城,许昌稍不如洛阳!因为邺城可以兼顾中原,而洛阳可以反过来连结河北、三辅。”

公孙定以下,众人心中皆是微微一动。

“至于长安,自然是汉室老路,是要开拓西域,通畅丝绸古道,以西域挤压草原,以关中遥控中原……”公孙珣继续言道。“你若稍微读过书,也能懂得其中之意,这也是极好的选择。”

公孙定即刻颔首:“大人的意思儿臣尽知,但仍有疑虑。”

“说!”

“大人既然定下洛阳,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正如大人所言,此举便是要国家大策往开发江南那边走……可若如此,西域便不理会了吗?辽东便不管了吗?草原便不压制吗?”公孙定认真相询。

“问的好,出去一年,到底是长进了。”公孙珣终于失笑回头。“不过,谁说我不管了呢?”

公孙定一时语塞:“……”

“阿定啊!”公孙珣愈发失笑不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方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父亲我最终定下洛阳,不是弃西域、草原、辽东不管,而是准备在有生之年尽力替你了结一番!不敢说万世太平,最起码能让你执政期间,不为三地之事忧虑!”

公孙定心下恍然——感情这个开发江南的国策是让自己去做的,也怪不得让自己去屯田。

而且,公孙定也丝毫不怀疑,自己父亲的水平和威望,会不足以压服草原,控制西域!草原嘛,大不了打一仗便是,如今那个轲比能真有胆量如何如何吗?而西域,已经有韩遂去经营了,将来继续延续下去便是。

唯独辽东,辽东如何开发,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公孙定就想不到什么立竿见影之策了。

不过反过来想,自己父亲若是这个月便登基,最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天子可做,应该足够了吧?

“问完了吗?”就在这时,公孙珣忽然回头,打断了自己儿子的神思。

“是!”公孙定赶紧应声。

“你问完了,我却还有件事情说与你听!”

“请大人下旨!”公孙定没有勒马,因为他知道父亲不喜欢那样。

“等月底交州牧和大司马一并到来以后,秋收之前我便要登基为天子。”公孙珣宛如在说什么家庭琐事一般随意。“届时你为太子……这也是专门唤你来的缘故……但受任太子后,莫要我催促,自己直接回沓中去!谢徴身死也好,你受任太子也好,都要与我屯田出一番成绩出来!加冠之后,再回洛阳!”

“诺!”公孙定不敢犹豫。

而父子二人说完此言,却非没了言语,而是沿途指点新营造的洛阳城,尽说些往日闲杂事而已。

譬如,此处某人与段颎拔刀对峙过;彼处曾有某人喂过鸡;那处是某人初识他某位夫人处;这处某人曾拖着某个权阉的尸首游过街。

凡此种种,却是折腾了一下午方才回到那处临时驻跸的私宅,而全家难得一起用过晚饭,也算是给久未归家的长子接风洗尘了。

晚饭之后,华灯初上,公孙珣与说话渐渐利索的小女儿相互闲扯了一阵子,却又忽然摒弃诸人,来后堂肃立,求见自己亲生母亲,也就即将升格为皇太后的公孙大娘。

话说,母子二人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洛阳,公孙大娘更是一直在安排洛阳城内外的规划事宜,虽然都很忙碌,但每日也都能相见,并不缺说话的时候……所以此时公孙珣忽然突兀正式求见,倒是让公孙大娘的侍女们惊慌不解。

不过,公孙大娘本人却并没有什么不解,其人甚至早有准备。

二人见面,公孙珣朝端坐后堂的亲母行礼完毕,起身后也是干脆直言:“母亲,儿子见过了汉帝,决心已下,大约秋收前便要了结此事,登基称帝!所以今日专门来求一物!”

公孙大娘缓缓颔首,然后便亲自从身后捧出一个巴掌长宽的方正匣子来,直接摆在了一侧几案之上,并一声叹气:

“早就知道瞒不住你,等着你呢!”

公孙珣走上前去,打开匣子,从容取出一方玉玺。

只见此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下方正面刻有八个大字,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非只如此,玉玺四角之一,明显磕破,却是被人用赤金补上。而金玉交加,青黄浸染,烛火之下,熠熠生辉,更显动人。

不用说了,这便是那传国玉玺……公孙珣久寻不到,早猜到是自己母亲通过公孙越在当日乱中直接拿到,或者是直接在乱后让人从什么井中寻到,只是一直没有声张而已,也没有逼问谁。

“好宝贝!”公孙珣拿在手中看了半日,却又不免摇头。“其实母亲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井中之至宝,上面又有龙,而母亲自陈是从井中因为龙‘穿越’至此,二者果真有联系吗?”

发中已经有微微白丝的公孙大娘闻言也是黯然一时,却是扶了下自己那也已经磨损许久的黑框眼镜:“不知道,我也没胆量带这东西跳井试一试,在这边活了四十多年,儿孙满堂的,马上都要成太后了,事到如今,难道还指望能回去?还不如认认真真想做个孝庄太后什么的。倒是你,这次登基这么急促,而且到底是汉家四百年天命,总有人在意的,留给你正正天命也好!”

公孙珣哑然失笑,却又将手中还没捂热的传国玺给放回了匣中,然后转身对自家亲母失笑以对:“虽说没有必要跳井什么的,但何妨磨点玉粉放粥中,试试有没有特殊功效?或者将来母亲真有千古的时候,按母亲说的,葬在塞外草原上,埋骨入地三尺,白马踏平之时,顺便将此物随葬,说不得还能魂魄寄托于上,再活一世呢?”

“莫要开玩笑。”公孙大娘难道没好气言道。“我倒不是舍不得这东西,而是心中真有对此物有些挂虑。”

“儿子不是在看玩笑。”烛火下,公孙珣直接将匣子推到了自家母亲身前。“区区死物,我还没放在眼里,区区天命,我也不曾在意……要我说,母亲心中有挂虑,留着便是!儿子要登基当皇帝,母亲给个别的贺礼也无妨。”

公孙大娘将目光从玉玺上抬起来移到自己儿子面上,却轮到她失笑以对了:“你娘我早该想到的……不过,我也确实早有准备!我答应你便是,等你登基后,安利号可以归为国营,任你来处置,但你也要应许我几件事。”

“母亲请讲。”公孙珣躬身以对。

“第一,安利号牵扯庞大,如今连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生意了,需要缓缓移交,省得出乱子。”

“这是自然。”

“第二,安利号之所以无往不利,乃是靠着它是一家商号,而非官署……你拿到手后,务必谨记,拆分也好、合并也罢,却不能让它与朝廷官僚之间有太多交集、流通之处,不然这个商号自然会钝掉!”公孙大娘肃容提醒。

公孙珣重重颔首。

“那就去吧!”公孙大娘也是忽然释然起来,却又抱起玉玺向后舍转入。“能给你娘留个念想,也算是有良心了。”

“母亲长命百岁,将来也会有良心的!”已经转身欲走的公孙珣回过头来,同样释然。

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的那个庞然大物,如此轻巧被一方玉玺撬起,或者说燕国天命最后缺失的一角,如此轻巧被一方玉玺补上,只能说怪不得此物价值连城了。

……

“甚矣,至治之君不世出也!禹有天下,传十六王,而少康有中兴之业。汤有天下,传二十八王,而其甚盛者,号称三宗。武王有天下,传三十六王,而成、康之治与宣之功,其余无所称焉。虽《诗》、《书》所载,时有阙略,然三代千有七百余年,传七十余君,其卓然著见于后世者,此六七君而已。呜呼,可谓难得也!而及太祖以燕覆汉者,盛哉!其除汉末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三代以来未之有也。至其率性而为,不敬礼法,不尊天地,辱文好武,傲上重下,堪可叹也。然《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是以后世君子之欲成人之美者,莫不叹息于斯焉。”——《新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呜呼,自古有父创业以遗其子者矣,未有母创业以遗其子者也。至于燕太祖凡十年而奄有四海,其母孝庄文皇后捐巨亿于幽燕,抚人心于并州,安产业于三辅,控时局于辽东,坐镇后方,总揽经济,尤胜萧何,功莫大焉!及太祖定策于洛阳,尝曰:‘得非母为女身,必坐享其成也!’岂非实言也?”——《汉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