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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之,孟桑笑了。

这位大人倒是很贴心,省得她待会儿再开口问。

只是……为何要特意标一句,让她依着寻常法子做,不必过于顾虑昭宁长公主的身子?

孟桑有些想不通,又细细瞧了两边,最终决定还是按着人家主家吩咐的事项来做吃食。

旁边是东市,路上行人旅客众多,因而马车行进不快,在马蹄的“踢踏”声中一路往前。直至过了东市,马车才行快了些,木轮声不绝。

车外喧闹声渐渐弱下,孟桑记熟了单子上所写,将其妥当叠起收好。她伸手掀开车窗纱帘,望向车外景色,忽而愣住。

姜老头留意到她愣神,低声问:“桑娘,怎么了?”

孟桑摆摆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们自宣阳坊出来,经东市,一路向北直行。如今,已过了胜业、安兴、大宁三坊。”

再往后头就是长乐坊,紧挨着皇城城门。

能直接在天子脚下置业的高官贵胄,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当今天子的妹妹——

昭宁长公主。

姜老头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稀松眉毛拧了起来。

马车入了长乐坊坊门,不多久便稳稳停下。

前头传来杜昉的声音,语气温和:“孟师傅、姜师傅,咱们到了,请下马车。”

孟桑护着自个儿的辅料箱子,钻出车门,向杜昉借一把力,稳稳当当落了地。

守门的阍人一见是杜昉,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去。

杜昉带着两人从后门入了宅子,一边领先半个身位引路,一边笑道:“方才驾车时隐约听见孟师傅的话,估计您也猜着了,此处正是昭宁长公主府。”

“先前去姜记食肆的是我家阿郎,昭宁长公主独子,任国子监司业。据姜师傅所言,您在国子监食堂做活,兴许见过我家郎君?”

初闻此言,孟桑有些诧异,按照姜老头的性子,不应当与刚见的人说这么多事。

不过,回想杜昉此人留给她的印象,不装腔作势、不拿乔,很是和善近人。倒也不难理解,为何姜老头在短短片刻相处之中,就能放下大半戒备。

至于国子监的司业……倒是听监生提起过几句,一位姓卢,一位姓谢。前者年过六十,家中子孙满堂,不日便要致仕。

想来昭宁长公主今朝不过四十余岁,杜昉口中的阿郎只能是那位谢司业。

孟桑摇头,笑道:“我日日在食堂,哪里见得着司业大人呢?”

揭开这茬,话头又转回今日活计上头。

杜昉忧愁道:“近日来殿下胃口不好,眼瞧着日渐消瘦下去。阿郎孝顺,便请来诸多有名庖厨,为殿下烹饪佳肴。然而来者众多,却无一人做出的吃食能入殿下的眼。”

说着,杜昉笑了,期许道:“孟师傅您是唯三由阿郎亲自上门请的,除了宫中御厨,另一位可是丰泰楼的大师傅,想来您的手艺必然不比这两位差。”

丰泰楼的曲大师傅,原本也是御厨出身。出宫后,他在东市开了这间酒楼,一跃成了长安城最顶尖的庖厨之一,名声赫赫。

只是他年岁渐长,几年前起便将灶台上的活儿悉数交给自己徒子徒孙,轻易不出手。若想请动他出山,亲自烹饪各色佳肴,要么权势过人,要么一掷千金,二者择其一。

孟桑来长安两月,倒也听过这位鼎鼎有名的同行,微笑着谦虚了几句。

天下庖厨众多,各有所长,各有所好。而她是沾了上辈子的光,晓得许多后世才会逐渐出现的菜肴做法,以新颖、新奇取胜,才得了一片立足之地。

若要当真论起手上硬功夫,孟桑自觉还是不如人家几十年老庖厨的经验老道,故而从不曾骄傲自大,只一心扑在如何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

三人一路往里走,绕开静湖、穿过园子、走重重回廊,最终到了庖屋所在。

孟桑瞧着四周郁郁葱葱的竹林,将庖厨两面围住,不禁暗叹一声。

果真是贵胄府邸,连满是油烟气的后厨都装扮得如此雅致,享心悦目。

不过此景落在她这样的俗人眼中,根本欣赏不了几时,光惦记竹筒饭是何滋味了!

杜昉喊来这处管事的,仔细交代许多。大意为孟桑二人由郎君亲自请来的庖厨,待会儿无论他们要食材还是人手,都得一一配合,不可仗势欺人、故意拿乔。

谢青章的贴身侍从不多,杜昉是其中之一,一言一行传达的都是府上郎君的意思,管事自然不敢怠慢,谨记于心。

管事恭敬行礼:“杜侍从放心,近日来府中的庖厨众多,咱们这儿无一不是全力相助,都巴不得能有一位显了神通,让殿下多用一口呢!”

杜昉颔首,朝着孟桑叉手:“殿下今日朝食只用了小半碗粥,还请孟师傅先做一道适口吃食,再准备暮食。”

“只要是府上有的,您皆可随意取用。倘若有缺的食材也可找管事去购置。杜某先去殿下那儿回禀一声,再来庖房寻您。”

送走杜昉,孟桑二人先是被管事领着,在庖屋各处转了转,熟悉有什么食材、有什么庖具等等。

到底是公主府邸,府内庖屋连带着库房、冰窖等等,占地比国子监食堂还要大些。所存放食材皆为每日购置,种类繁多、数量不少,米面肉蔬无甚缺漏。

孟桑就跟《红楼梦》中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一时有些看花了眼,心中啧啧称奇。

这几乎是天下庖厨梦寐以求的后厨,倘若她也能拥有一间如此大而豪奢的……

摸着怀中钱袋子,孟桑顿时冷静下来。

忒穷,与其做梦,不如干活赚银钱。

看完一圈,管事和气问道:“不知孟师傅要做些什么吃食?府上一应食材都是有的。”

孟桑唇角勾起,要了豚肉、江米、红豆等诸多食材,又指向屋外翠竹:“除此之外,还要五根慈竹,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仆役砍来?”

长得如此漂亮的慈竹着实难得一遇,不用来做竹筒饭,岂不是白费它多年努力?

孟桑自觉是个惜才之人,绝不浪费任何一样食材,势要让它们都变成珍馐美味,方才心满意足,就此罢休。

周遭,那位管事并一众仆役怔住,还要五根竹子?

到底是在长公主府上做事的,管事神色瞬间恢复如常,温声道:“自是可以的,不知五根够不够?我可让仆役多砍几根来用。”

孟桑点头,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劳烦管事。”

“孟师傅客气,我这就带着仆役去砍来。”

竹子有人去砍,孟桑和姜老头安心准备起竹筒饭来。①

取江米、红豆、稻米,用清水浸泡。另将腊肉切丁、豚肉切块,各自用不同辅料腌制调味。最后择出毛豆、玉米粒、花生等小料,待一会儿装填时随意混合。

不多久,管事和仆役带着砍好的竹子回来。这位管事心细,带回的竹子已经砍去枝叶,清洗干净。

“孟师傅掌个眼,看这几根能用否?”

孟桑一一挑拣过去,笑道:“多谢管家,挑的都是极好的竹子,能用。”

这时,杜昉回来,正巧撞上孟桑向管家要一位手上功夫利索、力气大的仆役。

杜昉打了个招呼,笑道:“那这院里可就没有比杜某更合适的人选了。孟师傅尽管吩咐,是要杜某劈砍竹子?”

孟桑点头,倒也不过分客套,指挥着杜昉将竹筒砍成一段段的。随用竹筐运去井边,悉数用清水洗净内里,放回去沥水备用。

忙活完竹子,江米、红豆与稻米也就泡好了。

此次准备了四种口味——

纯江米馅,可以蘸着糖吃;

红豆馅,甜口,风味也不差;

豚肉酱香馅,咸口,类似端午时吃的豚肉咸粽;

最后一种为腊肉馅,用腊肉丁混着玉米粒、毛豆等物,在拿一勺化开的豚油拌了,花花绿绿,好看极了,吃着还香!

原本竹筒饭里只用江米,但顾及到昭宁长公主今日朝食用得不多,腹中还空着,孟桑便在里头都混了些稻米,以免仅吃江米不好克化。

孟桑将两种甜口的馅料拌好,交予姜老头装填,自己忙活更为复杂些的咸口内馅。

看着堆成小山的竹筒,杜昉饶有兴致道:“从前郎君带我们出去打猎,忘带炊具之时,常常劈开竹子,充当锅来使。莫非,孟师傅也要做类似吃食?”

孟桑拌着馅料,轻快道:“此物唤作竹筒饭。”

“听闻南诏国中,百姓会将拌好的米粮菜肉,塞进竹筒之中,堵住口子用炭火烤制。待到里头熟了,劈开黑焦的竹筒,里头的吃食会被竹膜裹上一层,自带竹子清香。”

“今日咱们用的是府上慈竹,倘若换了南诏境内的香竹,烤出来的吃食竹香味更重,更得其中精妙。”

听她缓缓说来,杜昉笑道:“孟师傅是从游记中看来的?说得这般仔细,当真让人对南诏香竹心向往之。倘若不是您瞧着未至桃李之年,不似出过远门,杜某还以为孟师傅是亲身去过南诏了。”

孟桑微笑,没有作答,权当默认。总不能与你说,上辈子确实去过云南,吃过那里的糯米竹筒饭吧?

四只竹筒已被不同馅料填了个大半,以生红薯封口,即可拿去炭火堆里,慢慢烤制。

院中,垒砌一简易灶台,里头炭火烧得正旺,“喀嚓”声断断续续,灼热火舌不断往上扑。

沉甸甸的竹筒被架成一排,不断经受火苗烘烤,封口处渐渐冒出油或者白泡。

孟桑亲自守在旁边,时不时用火钳夹住竹筒,为之翻面,力求烤制均匀。

一直烤到竹子通身发黑,冒着白气,孟桑方才将四只竹筒夹离炭火堆。

竹筒带回后厨后,逐一被刀劈出口子,从侧面掰开。

在黑不溜秋的竹身裂开,露出内里锦绣的那一瞬,就像是打开了藏宝箱一般,各色香味按捺不住地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