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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屋内,孟桑顶着众人的质疑目光,没有解释太多,又问:“水缸里养的螺蛳也带来了?”

柱子提溜起手中的布袋,笑道:“师父,都在这儿呢。”

孟桑接过来,打开布袋一瞧,方才安下心来。

原本拿到“相冲”一题时,她最先想到的其实是冷热相冲,可以做炸雪糕之类的小食。后来她做腌笃鲜,给春笋焯水时,看着手中的春笋,下意识联想起家中腌制已久的酸笋,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香与臭,不也是相冲嘛!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再也消不下去了。

当时,她觑着外头日色,连忙安排陈厨子、阿兰等人去家中取腌好的酸笋和螺蛳。

说来也巧,养在水缸里的螺蛳,是她四日前放旬假时,与她家耶娘、谢青章等人一道去城外踏春游玩,顺便到各个池塘沟渠、稻田,花了些力气寻来的。本是想做一道麻辣炒螺蛳,给众人添一道下酒菜,哪里晓得今日正巧能用上!

已经被搓去青苔等脏物、在盛满清水的水缸中吐了四天泥沙的螺蛳,眼下一个个瞧着小巧可爱,外壳在日光照耀下隐隐透光。

虽然从外表看是干净了,但孟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嘱咐徒弟们将螺蛳的尾部剪开,添上清水,再用粗木棍不停搅拌。如此可将残余的泥沙全部被洗出来,免得之后吃着有泥腥味。多番换水之后,一直等到盆中清水不再变得浑浊,才算洗完。

说是美食比试,但在规则上也允许参赛的庖厨带徒弟或帮工的。毕竟如曲大师傅那般年岁的老庖厨,若是让他事事亲为,难免体力不支,根本撑不完一整日的比试。当然,徒弟或帮工只能做些打下手的活,真正上灶掌勺的事儿还得是庖厨自己来。

关于这一点,每间庖屋里随机分配的两位老饕也会时刻盯着,以保公正。

与此同时,孟桑继续熬制高汤、处理其他会被用到的小料。

想要做成一碗螺蛳粉,光有酸笋、螺蛳还不够,还得另配上藤藤菜、炸腐竹、花生米等等小菜。

这些都是孟桑做习惯的活计,她有条不紊地处理一道道小料,或焯水或炒或炸,然后将它们一一盛入盘中待用。

完全洗净的螺蛳,得先用各种辅料炒制一番,然后再倒入高汤里一起熬制。炒螺蛳入汤锅后,用长柄大勺搅上一搅,原本白色的高汤立马变成极淡的橙红色,汤汁最顶部也浮起薄薄一层好看的红亮油花,香气四溢。

说来也有趣,或许是在场诸人闻酸笋的味道闻久了,可能已经有些麻木。除了面色依旧十分凝重僵硬之外,他们勉强也能在这间屋子里多待上片刻。

唯有偶然从这间庖屋经过的其他人,猝不及防被独特的味道扑了一脸,只觉得接下来吃什么都不香了,口鼻中仅留下这驱之不散的酸笋味。

“这味儿也太冲了!”

“孟厨娘究竟在做什么啊,她是完全不想争名次了?”

“走走走,快走!我是片刻工夫都待不下去!”

“……”

等到螺蛳粉会用到的高汤、辅料都准备妥当,便也快到了第二道吃食烹制截止的时辰。

“锵——”

“第二题,止——”

唱和声停下之时,孟桑从灶台直起身来,看着一口口砂锅里盛着的螺蛳粉,眼底没有忐忑,反而露出看热闹的笑来。

同一时刻,一行衣着低调的人行至宅子大门口,为首的是一位年至中年、相貌俊朗的男子,落在他身后半步的是谢琼、谢青章等人,再往后还有两位面容有些阴柔的随侍,以及一干瞧着孔武有力的护卫。

能让谢琼与谢青章如此相待,为首之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众人来到大门前,早早在此处候着的杜昉立马走上前,恭敬行礼,同时将提早买好的木牌呈给谢青章。

虽然是交给食客来投出魁首,但张掌柜考虑到食材数目、庖厨精力以及投票所耗的时辰,特意给木牌数目设了限制。能投票、可以上台品尝吃食的木牌数目有限,一旦卖光,不再补充席位。

也就是说,想要拿到数目颇多的木牌,必然得派人来提早买。

于是,穿着一袭轻便圆领袍的圣人笑着瞥了自家外甥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不过是临时起意,而修远原来早就打算好要过来,给心上人助威?”

今日是上巳节,圣人依照惯例在紫云楼设宴,款待一众大臣,邀重臣共赏春日美景、进士游街。若是要按着往年情形,此宴得是到了晚间方止,谢青章要一直陪伴圣人左右,是根本没法抽身来此处观看比试的。

而今年,一干进士游街,邀请名妓去宴席却被当街婉拒一事传遍了整个曲江,圣人对此也有所耳闻。他领着谢琼父子提早离席时,面上说是“为了不让朝臣们太过拘谨,免得误了赏春”,实则一离席,就领着妹夫、外甥等人换了一身衣裳,直奔此处而来。

听见圣人所问,谢青章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阿舅,若仅是修远一人要来,何必提早备下如此多的木牌?盖因阿婆昨日就提点过几句……”

换言之,您分明也早就计划好了来看热闹,咱们甥舅俩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脸说谁!

如此一来,圣人那一副威严的长辈姿态是装不下去了,无奈笑道:“唉,原是阿娘透露的消息,本来还想借机问问你与那孟厨娘的事儿呢……”

“罢了,”他把玩着手中小巧的木牌,笑着大门走,“那我们就去亲眼瞧瞧,长安城里最好的庖厨是哪一位,修远的心上人是否能夺得魁首吧!”

谢琼、谢青章浅浅一笑,跟上圣人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去到皇太后等人所在的看台。

而看台下的空地上,刚刚看完一出精彩绝伦的俗讲,眼下正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客们,一听见敲锣声,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不约而同地期待起龚御厨等人做的第二道吃食来。

看着庖厨们与一道道吃食一起登上台,底下响起一轮又一轮的议论声。

“龚御厨那边抬上来的,是烤全羊?”

“倒是切了一个‘大’字,就是不晓得‘小巧’二字从何而来。哎,曲大师傅那儿是做了个什么,用盖子遮着,有些瞧不出其中究竟啊……”

“比起这些,”有一食客面色一凝,语气颇有些犹豫,“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渐渐回味过来。

“嘶——好像是有一股子怪味……”

“这不会是什么吃食吧?闻着这般臭,尝着一定很难以下咽!”

人群中,国子监的一众监生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许平犹疑道:“有点臭豆腐的意思,该不会是……”

薛恒咽了咽津液,强打起精神:“就算是孟厨娘,咱们也得相信她的手艺,一定会如臭豆腐一般,闻着臭,吃着香的!”

其余监生闻言,深呼一口气,不停安慰自己。

是了,得相信孟厨娘。

随着孟桑带着数只砂锅和小炉上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迅速扑向四面八方,顿时吸引来一众人的炯炯目光。

“我没闻错吧!还真是孟厨娘?”

“不对啊,孟厨娘方才做的腌笃鲜分明很鲜美,怎么眨眼工夫过去,就捣腾出这么个奇怪吃食?”

“不行了,我受不了,这也太熏人!”

站在最前方,直面这股味道的国子监监生们:“……”

怎么办,连他们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在众人的质疑、不信任等负面反应之中,唯有看台上的皇太后隐隐闻见这股刻入灵魂的味道之后,双眼倏地亮了。

“哎呀,是酸笋!桑桑竟然做了螺蛳粉!”

屋内,圣人笑意凝住,忖度着语气问:“阿娘,这……能入口吗?”

除了在前些年早就经受过螺蛳粉的冲击,眼下十分淡定从容的孟知味、裴卿卿,以及无条件信任孟桑的谢青章之外,其余人都忍不住望向皇太后,等待对方的下文,而面上露出怀疑之色。

连昭宁长公主都蹙着眉:“阿娘,您别是唬我们吧?光是这味道闻着,就让人难以忍受。”

皇太后咂摸着嘴,白了众人一眼,哼道:“在我心中,就没有比螺蛳粉更美味的宵夜!一群不识货的!”

她老人家说罢,立即收回眼神,目光隔着人群紧紧锁在螺蛳粉身上,心中暗喜。

多少年了,她终于能再次一品螺蛳粉的滋味了!

天晓得她有多想念酸笋!

即便皇太后如此说了,圣人、昭宁长公主等人依旧有些半信半疑,显然内心是不大相信的。

而此番质疑的场景,同样也出现了宅中各处。宋七娘的小间中,大多数名妓都蹙起眉头,以帕子捂着口鼻,仅有宋七娘一人信誓旦旦地给孟桑打包票。另一小间,叶怀信拧起眉,神色完完全全僵住,一时都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才好。看台中间的空地上,监生们动作僵硬,羡慕起适才能品尝到腌笃鲜的同窗,同时懊恼自己的手气怎得这般差。

听着周围一波又一波传来的质疑声,许平心中略沉,当机立断地举起手幅,试图带着监生们一起给孟桑鼓劲。

其余监生虽然心存怀疑,但也晓得自己的立场。如若此时此刻,连他们都弃孟师傅而去,那孟师傅就真的没有支持者了。

于是,在许平的带领下,监生们再度挥舞手幅,有节奏地喊起口号,用尽全力为孟桑打气。

无论众人对孟桑这回所做吃食的态度如何,品鉴吃食、投票一事还是得继续往下的。

随着张掌柜念出抽中的纸条,食客们逐一从场中各处来到台上,如第一轮那般领碗筷、尝吃食。

龚厨子抽中的题目为“大而小巧”。就在众人好奇“小巧”怎么解之时,只见龚厨子刷地抽出刀具,当场解剖起面前烤到滋滋冒油的小羊羔来。

外层是烤羊,沿着肚子切开之后,便显露出里头的鸭。再往里,分别为老母鸡、乳鸽、鹌鹑……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之下,龚御厨游刃有余地切开鹌鹑,最后从中取出了一颗圆滚滚的蛋来。①

龚御厨笑道:“此为‘大而小巧’。”

刹那间,台上与台下的食客们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声,拼命吸着烤肉味,试图以此来抵抗酸笋那股子味道。

曲厨子抽中的题目为“如听仙乐耳暂明”,这一题也不算简单。

当头一位食客来到他面前之后,曲厨子与其他仆役一起掀开大盖子,露出里头模样精巧、栩栩如生的面点小人来。一眼望去,巨大的木质盘子里,摆有七十多个神情、动作、衣物不一的小人,有手持琵琶、膝放古琴、唇边横着笛子的乐工,亦有身着衣裳、轻歌曼舞的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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