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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大臣们知道,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连三道旨意,狠狠打了皇上的脸,酝酿许久的暴风雨早晚会来。

只谁都没料到,这场风雨竟来得格外叫人猝不及防。

中秋后的第三日,大朝上。

胤禛端坐在龙椅上,一如往常般平静问话。

“今岁秋闱江南科举舞弊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科举舞弊不是小事,朝廷对此从来都是从严处置。

旦有发生,无不伴随着许多人头落地,本该人人自危。

可这事儿发生在月余之前,江南学子们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大家该惊的都惊完了。

该擦干净屁股的,这会子也擦干净了。

擦不干净屁股的,也找好了替罪羊。

几个主考和副考官都已经下了大狱,该审问的也都差不多。

负责主审的刑部尚书王掞,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左前方的佟国维,刑部如今是他们俩执掌。

见佟国维没吭声,王掞便站出来,将先前已经上了折子的结果又复述了一遍。

翰林院和主掌科考的布政使司也站出来人,思忖着回了话。

团圆酒的宿醉还蛰伏在身体里,叫人头脑不甚清醒,正大光明殿内议论朝政的声音,都带着些有气无力的安静。

猝不及防地,皇上以狂风暴雨之势,将数本折子朝着满朝文武劈头盖脸往下砸。

连声怒喝,叫众人在冷汗淋漓甚至疼痛中清醒过来——

“朕先前收到密报,江南学子在贡院贴满了朝廷无用的对联,冲突不断,此事为何无人上报?”

“朕令密使南下查证,带着考题泄露的证据北上,在河南一带没了消息,里头有多少你们的手笔,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朝廷养了一群蛀虫,不知道为百姓办事,拿大清的江山社稷当儿戏,真当朝廷少了你们不行?”

满朝文武瞬间跪地,皆高呼不敢。

被砸到的佟国维和李光地等人,蒙头蒙脸地捡过地上的折子来看。

折子里详细记载了河南有人侵吞赈灾粮,欺上瞒下,导致灾民暴动的事儿。

有人趁机作乱,将带着证据的密使和学子在河南灭了口。

佟国维偷偷松了口气,江南那边有佟家插手,牵扯甚多。

可河南那边是李光地走了钮国公府的门路,九贝勒也掺了一脚,跟佟家没什么关系。

河南知府常思臣乃是李光地的门生,也是他推到河南知府位子上的。

李光地只得替学生请罪。

胤禛冷笑,“你李光地的学生出息,攀上了某位小公爷,叫江南采买的珍奇珠宝打河南过,分毫不差到了京城,朕派出的密使却在同样的地方下落不明。”

“你们真当朕是睁眼瞎不成?”

佟国维和角落里的隆科多心里都咯噔一下,先前下江南采买珠宝最张扬的,就是隆科多。

父子俩蓦地发现了皇上今日问罪的由来。

佟国维偷偷瞪隆科多一眼,心知这事儿是隆科多的手笔,却根本没叫他这个老子知道。

见皇上没明说,佟国维咬着牙,也没吭声。

身为太上皇的母家,皇上不可能直接问罪佟家,敲山震虎的威慑,佟家还是接得住的。

可佟国维却是想岔了。

皇上今日就没打算收手,声音虽还算平静,其中的冷厉,长了耳朵的就能听得出来。

“一年年的拨赈灾粮款下去,大清子民还是饿殍遍野,食不果腹,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混账,还有脸在朝堂上站着!”

“国库空虚,朕夜夜难以安寝,殚精竭虑地想法子为百姓办事,偏有拖后腿的,借了国库的银子南下挥霍,叫朕心寒!”

佟国维头皮发麻,这会子也不能不说话了,佟家是不缺钱,可佟家也是借了国库不少银子的。

他抖着腿脚膝行上前,“陛下息怒……”

“朕没法子息怒!”胤禛冷冷打断他的话,没给佟国维狡辩的机会。

“传朕的旨意,常思臣革职查办,任耿佳德金为河南知府,佐同钦差查明常思臣的罪证!”

“一旦证实,或有涉及官员,不必上报,立地革职抄家问斩!”

顿了下,风雨愈急,胤禛的声音也更加冷厉——

“隆科多革去栾仪史和殿前侍卫的职务,无特赦不得出府!”

“佟家纵容贱妾殴打主母,谋害子嗣,处以黥刑,发配皇庄做低等仆妇!”

“佟国维教子无方,以子宠妾灭妻坏大清律例,革去刑部尚书和议政大臣之职,滚回府中反省!”

隆科多睚眦欲裂,猛地跪出来,高呼,“皇上!臣和阿玛罪不至此啊!”

“臣的家妾不过是在府中跟主母产生了点子误会,您这样处置未免不公,臣不服!”

佟国维也老泪纵横:“陛下息怒,这其中定有误会,陛下就丝毫不顾及佟家的颜面吗?”

佟半朝不只是说说而已,立刻有好几个大臣跪出来,替佟家说话。

胤禛今天既要算账,就没打算听这些废话。

他只轻呵了声,便打断那些分辨,而后平静起身,步下九阶白玉阶,走到佟国维面前。

“佟国公确定要朕将证据拿出来,摆在满朝文武面前?”

“朕今日在朝堂上开口,便是亲自派人确凿过证据,你和隆科多是觉得,朕是胡说八道,还是——”

他居高临下,目光冷冷睨向隆科多,“——你们佟家想造反?”

“臣……不敢!”佟国维心里发寒,脑袋软软贴在地面上。

谁敢担造反的罪过。

这若是旁人说的,佟国维可能以为是诈他。

但说话的是曾以严谨无情著称的冷面阎王,谁也没忘记这位爷是怎么躲过那场大灾上位的。

河道贪腐案就是胤禛督办的,永定河畔贪官污吏的血水,到现在还在民间传说。

但隆科多不服气,也比自家阿玛大胆得多,他硬是瞪着牛眼与胤禛对视。

“杀人犯还有辩述的机会,佟家忠心为主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您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佟家,谁不知道您是迁——”

“朕派出的密使没死。”胤禛平静打断了隆科多的话。

一句话叫隆科多瞳孔紧缩,差点将‘不可能’喊出声。

死士是他亲自派去的,混在采买的队伍里,杀了人回来,人和宝物都安然无恙,那密使怎么可能——

胤禛淡淡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朕只派出了一队密使?”

“朕给你们面子,也顾及皇阿玛的心情,恶名朕替你们担着。”他转头看佟国维。

“若舅爷不想要这个脸,不妨去皇阿玛那里看看证据,左右畅春园的大门你最熟。”

佟国维和隆科多再说不出话。

虽还不知道证据是什么,可若真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在朝堂上说出来,就再也没了回旋余地。

胤禛挥挥手,立刻有侍卫进来,将父子二人请了出去。

刚才为佟家说话的官员,都偷偷跪了回去。

这会子正大光明殿内明明不下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甚至能听到汗滴落在地的声音。

科举舞弊和河南贪污,涉及的官员实在是太广,原本大家打的是法不责众的主意。

谁知道皇上第一个动手的,竟是太上皇外家!

这会儿谁都不敢当出头鸟了,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就是自己。

他们可没有一个好外甥在畅春园里。

胤禛扫视了一圈叩头在地上的身影,冷笑出声,“现在知道怕了?不觉得朕是迁怒了?”

胤禛大跨步走上台阶,从苏培盛端着的托盘里,继续往下砸折子。

“追封二哥为帝和立弘皙为太子是朕提出来的,朕为什么留着折子不发?”

“二哥做太子多年,深受皇阿玛宠爱,即便是追封也是帝王治丧,大丧之音被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帝王过身,要敲响鼓楼钟声四十五,意为九五之尊薨逝。

“太子要是住在毓庆宫,还用你们张罗?你们是嫌朕名声不够坏,还要叫朕担上与寡嫂不清白的名声?”

太子生父既为帝王,过继就不单纯是过继,而是有两个皇阿玛。

身为太子嫡母,端和皇后虽不跟太子住在一起,可名义上也是有权利住在太子身边的,尤其是四时八节的时候。

当然,追封的帝王又不是刚死,不敲钟也行。

实际上,端和皇后也不可能跟庶子住在一起。

所以这些细枝末节的,礼部为着合规矩,也为了尽量少惹皇上生气,就给省了。

没想到这会子被皇上拿出来骂,挨了骂也不好解释,只能请罪。

胤禛也没处罚他们,只以雷霆万钧之势安排下去——

“朕半月后便要北巡,礼部以诚郡王允祉为首,敦郡王允俄辅佐,着礼部在朕北巡回来之前,定下追封二哥和太子大典的章程,一切从重!”

“五贝勒允祺晋为恒郡王,任宗人府宗正,年前重新统计在旗户籍和玉碟,选拔合适旗人进京郊大营,北巡回来后,朕要验兵。”

“七贝勒允祐入工部,负责巡视永定河堤坝,防治水患。”

“九贝勒允禟和允裪坐镇户部,追讨国库欠款,端和帝丧葬和太子大典的银子以欠款督办!”

“十三贝勒允祥入刑部,替佟国维刑部尚书之职,尽快查清江南舞弊案的始末,给江南学子一个交代!”

虽然允禟和允祥还没回来,耿佳德金到了河南,俩人也该收到旨意了。

兄弟们叫他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从允祉到允俄全都傻眼了。

尤其是允禟,他也顾不得胤禛杀疯了的可怕模样,赶忙抬起头。

“皇兄,追讨国库欠银一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

“朝中大臣和宗亲借国库银子的不知凡几,若是强行讨要,臣子们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还怎么为朝廷尽忠啊!”

胤禛冷笑,“若家里真穷到揭不开锅的,只管将名单报上来给朕,朕不会强求!”

允禟心下一轻,哭穷谁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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